安德烈快步行走在夜色之中,高挑的影子在路灯下拉得很长。他暗红色的风衣在身后随风猎猎作响,仿佛一面孤独飘扬的旗帜。
经过一个暗处的转角时,拉斐尔·圣克莱芒跌跌撞撞地冲上前来,双手死死揪住了他衬衫的衣襟。
拉斐尔的金发在奔跑中变得凌乱,路灯在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投下黯淡的黄色光晕。这两个青年彼此贴近的英俊面孔是如此神似,可气质已大相径庭:一个高傲冷酷而压抑着怒火,另一个则因绝望而狼狈不堪。
“你这个疯子,”他颤声质问安德烈,“你真要害死丹东?你到底要多少血才会满足?!”
“这与你无关。”安德烈漠然地将拉斐尔的手扒下来。
“与我无关?!她在乎我们!”拉斐尔咬牙切齿地吼道。
“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圣克莱芒公民。”安德烈冷冷推开他,就要继续自己的进路。
“她不会原谅你的!你这罗伯斯庇尔的御用刽子手!你上哪里去?去写指控我们的材料吗?还是去签发我们的逮捕令?啊?!”拉斐尔追上前来,猛地伸手顶住安德烈的胸膛,阻止他迈步,“断头台也在等待着你,安德烈·凯尔奈!”
安德烈的眼里一瞬间几乎划过杀意。他一把抓起拉斐尔按在自己衣服上的手。
“别再用你的手碰我的身体,圣克莱芒。”他的声音冷如寒刃,“你会后悔的。”
他猛甩开拉斐尔的手臂,大步走入阴影之中。前贵族青年随着安德烈的动作在原地摇摇欲坠地晃了几下,呆滞而颓丧地倚靠在砖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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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欧娜终于在会客室见到了朝思夜想的塞弗勒蒙特侯爵。他今日换上了剪裁更加立体的英式绅装,岔开双腿立在那里时,显得身形愈发高大。
侯爵隔着栅栏饶有兴致地端详女孩的变化,他的身边还有一位衣着时髦、头发剪得相当短的年轻绅士同行。
“您是来接我回家的吗,侯爵大人?”她怔怔地望着这位高贵的父亲。
侯爵愣了一下,开怀大笑起来:“你才待了多久就想家了,小菲欧娜?不,你要在这里再待上六七个年头,我才能像迎接骄傲的公主一样把你迎回家呢。”
“哦。”菲欧娜失望地低下头。她其实不过在这学校度过了十几天,却感觉漫长得像已过了数个年头那般。
“你的眼光的确不错,侯爵先生,”开口的是塞弗勒蒙特身侧那青年绅士,他同样一直以颇感兴趣的目光打量着小女学生,此时啧啧赞叹,“她实在是个美人坯子。重要的是身上富有真正高贵的天赋。她生来就是要在上流社会大显身手的。我敢打赌,许多王侯贵女都没有她这种天生的气派!”
“该说是我的好运气。”侯爵简洁地应答。
“您果真是在穷乡僻壤偶然捡回这小仙子的?”年轻绅士好奇地问,“实在难以置信!她真不是某国落难的年幼公主吗?”
“她出身确实很微贱。”侯爵平静地说,“要是您和她交谈过,就会明白她所受的绝不是公主的教育。”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身上竟留着卑劣的血!”青年人有些可惜地对着女孩舔舔嘴唇,“您从法国带回来一个危险的尤物,侯爵先生。等她从这里出来的那一天,普利茅斯任何一个男人都会为了她而发狂的!”
菲欧娜感到此人的目光令她不舒服,因而将头坠得更低了,红色的长发垂在身前,遮住了她漂亮但憔悴的脸蛋。
“让我和这孩子单独待会儿吧,菲茨威廉子爵。”侯爵疏远地与他分开几步,“她怕生,我看您的在场已让她很不自在啦。”
菲茨威廉子爵耸耸肩,绕到房子另一侧去了。
“怎么了,我的宝贝?”友人走后,侯爵温和地开口问女孩,“你可以对我讲了。你在这里过得不开心,是不是?”
菲欧娜伤心地点点头,紧接着又因恐惧摇摇头。
侯爵的脸色却阴沉下来:“谁让你这样害怕,菲欧娜?你完全可以对我说出来。你现在是我的女儿了。这里没人有权给你脸色。”
菲欧娜犹疑地抬眼直视男人。他发亮的黑眼珠令她渐渐镇定下来。
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终于诚实地对他讲出了被阿加莎修女当众罚站、以及之后一系列的事。
“这么说,那人叫阿加莎修女,是吗?阿加莎,”侯爵意味不明地将这个名字含在嘴里咀嚼,“阿加莎。很好,我记住了。”
菲欧娜不解他话中的含意。她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栅栏跟前,哀怜地仰头望着侯爵。
修道院女校的学生们不能够接触男子,即便她们最亲密的家人,也只被允许隔着会客室密闭的栅栏,像观赏笼中的小鸟那样望上她们一眼。
她与他一步之遥,却感到这曾把她紧搂在身前的父亲隔得如此遥远。她多么怀念他那带着淡淡烟草和橙花香味的怀抱!连日所受的委屈涌上心头,使菲欧娜水汪汪的大眼睛蓄起晶莹的泪光。
“去院子里玩吧,菲欧娜。”他将手伸进栅栏的空隙,摸摸女孩头顶的红发,“我已经让他们准了你一天假。”
她依旧恋恋不舍地望着他。
“你不会再受苦了,我的孩子。”侯爵神色严肃,“我不允许任何人让你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