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耳畔听到波涛引人沉醉的翻卷,林叶随着微风沙沙作响。这是一段空灵的催人安眠的乐曲,从大地上升腾而起,缓缓飞向天穹。那些若隐若现的神秘音符围着她旋转起舞,时不时通过她的双耳穿过脑海,又跳到眼前,领着她朝某个方向走去。
可这时耳边萦绕的琴声倏忽一转,一阵风暴吹散了迷雾,却将周边拖入更为深沉的晦暗之中。皓月忧伤地在乌云后隐没了她的身形,凄冷的秋风在耳畔尖啸着,将鬼魅般的曈曈树影吹打得枝叶飘零。
少女情不自禁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搂紧了胸前的披肩。穿过重重叠叠的雾霭,她似乎窥见了远处那金发的颀长的背影。他茕茕孑立于悬崖的边缘,伴着暴风雨的撼动而摇摇欲坠,随时便要跌落峭壁下那恐怖的吞噬一切的海潮,再寻不到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她心生恐惧,想要高声呼唤他,张口时却不知道该喊出谁的姓名。环绕整个世界的音乐已变成葬礼上的安魂曲,仿佛哀号着英年早逝之人的宿命。
随着一声刺耳发颤的弓弦之音,激昂的乐声戛然而止。艾迪特从方才梦幻般的忧伤中觉醒,双眼一张一闭,两道热泪便汩汩涌出,心上感觉空落落的,可又舒畅了许多。
她不由自主地朝拉斐尔走近,嘴唇嗫嚅着,想要请求他继续下去。然而那提琴猛地摔落在地,这段悲歌令人着魔的旋律一下子压垮了心情绝望的演奏者,他终于难以自持地将脸埋在手肘中。
他情绪激动得叫她害怕,却也感染了她的灵魂,使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再贴近他一些。
拉斐尔忽然将手中的琴弦丢在一边,将艾迪特整个人强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胸膛尽力去贴紧她的胸脯,发狂地吻起她的嘴唇来。
“拉斐尔!”她惊慌地挤出一句呼喊,旋即又被他唇上传来的滚烫的体温包裹起来。
她伸手去推他的肩,动作却虚弱无力。他像个溺水的人从河面上吸取最后一点微弱的氧气那样,不顾一切地、贪婪而无望地啜饮她的唇舌。
他的鼻尖和她的相碰撞,一只手疯了似地把她极力扭开的头按向自己的双唇。艾迪特尝到两人混合在一起的咸涩泪水,心神变得更加迷乱无措。
“拉斐尔!”她终于拾起了些许的力量,声音又透出劝导式的冷静。
拉斐尔这次没再挣扎,任由她将自己推坐在写字台上,头偏向一侧,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刚刚杀了个人。在方才的激情中弄乱的一缕金发从他的额前耷拉在鼻尖,遮住了那双光彩丧失殆尽的蓝眸。
艾迪特站在原地,起先恼火地瞪着他,看到他这副模样,眼里渐渐又换上了怜悯。
“原谅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目光仍直视着面前的虚空。
“原谅我。”他又说了一次。接着胡乱地抓起手边的行囊,跌跌撞撞地逃离了烛光昏黄的小室。
艾迪特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直到桌上摇曳的灯烛随着一阵冷风倏地熄灭了,四周陷入一片漆黑,才慢慢地跟出来,前厅已不见青年的身影。
圣克莱芒女公民摇着轮椅从暗处进入了她的视线。看见她的目光,艾迪特便明白已不需要再解释什么。
她伤感而遗憾地对好友垂下头:“我很抱歉,艾迪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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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迪特仰靠在自己卧房的门上,手探向自己仍瑟瑟战栗的嘴唇,心中对拉斐尔既是气恼又是怜爱。
她感到他通过那个炽热而绝望的吻,将一种毁灭性的诗意渗透进了她的整个身心。
“可是我这是怎么了?”她在心中困惑地对自己低语,“难道在我这一边,对他不是向来只存有同情的吗?”
她又想起拉斐尔与安德烈那种奇妙的、戏剧式的肖似。
“或许,是他太像安德烈了!”她对自己发出一声叹息,“像过去那个率直的、温柔的安德烈!”
门外的轻击惊了她一跳。安德烈疲倦而恳切的声音隔着一道薄薄的木板,仿佛近在耳旁:“艾迪特?我们能谈谈吗?只说几句话!”
她的两片嘴唇犹疑地翕动了几下。
“我累了。”她最终只是低声回答。
门外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脚步仍凝滞在原处。她听到他将额头贴上门板的沉闷声响。不知过了多久,那脚步才拖着远离了,听上去就像是幽灵的滑行。
艾迪特没有开门。
第二天上午,少女起来时,注意到阿黛勒姑妈既忐忑不安又如释重负的神情。
“凯尔奈昨夜里自个儿搬走啦。”她目光躲闪地解释道,不过语气颇为轻快,“我猜他也感觉得到,自己已不适合再留在我们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