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合上的窗在风暴摇撼中哗啦地响着,强劲而又激烈的雨不断抛进来,将整个床铺打得湿淋淋的。
“人生来是自由的,但却无处不身戴枷锁。自以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隶。这个变化是怎样产生的?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它成为合法的?我相信我能解答。
“如果我只是从强力和由强力产生的后果来考虑问题的话,我认为:当人民被强力迫使服从而服从了,他们做得对;而一当他们能摆脱身上的枷锁便摆脱了,那他们就做得更对。因为他们这样做,是有根有据的:别人根据什么权利剥夺他们的自由,他们也可以运用同样的权利恢复他们的自由,否则,别人当初剥夺他们的自由,就是毫无道理的了。社会秩序是所有其他各种权利赖以保持的神圣权利。然而,这项权利绝不是来自自然,它是建立在许多约定的基础上的,因此,我们应当知道是哪些约定。”
……风雨已经停歇,晨曦温柔而无情地从东方升起。“白昼进来,生命出去”。朱丽叶送走了她的罗密欧,却不是到放逐之地,而是到生命的尽头。这对爱侣已不再有重聚的希望。
他又拥着她,一次又一次吻着她汗湿的鬈发,在她耳边呢喃:“别了,我的爱,我的生命!永别了!我到死都忘不了今夜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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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迪特没有出门,一直呆坐在房间里,直到姐姐玛尔戈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告知她外界升起的喧闹所代表的消息。
一切都和安德烈所预感的一致:爱国者的演说被打断,阴谋家控制了公会的大厅,不义战胜了美德,正直的共和主义者被当场押进牢狱。菲利普凭着对安德烈·凯尔奈的忠诚,从国民公会的坐席上毅然起立,主动要求一同被捕。
珀西家的几个女人心惊肉跳地坐在一起等待着。玛尔戈几次出去打探消息,傍晚时分又跑回家,告诉她们巴黎愤怒的人民已经强迫监狱的人释放了囚犯,现在菲利普表哥和安德烈他们都上市政厅去了。
玛尔戈拉着惊慌抽泣的母亲,强作镇静地劝着她:“公社的群众仍向着他们。如今十六个区的国民自卫军都守在市政厅门口整装待命,只要里面一声令下,就会发动起义。也许一切尚有转机!”
然而艾迪特缓慢地摇了摇头,眼神直直地看着前方,声调悲哀而冷静:“不,不会了,玛尔戈!我心里是明白的。没有希望了。他们会害死他的。革命已完结了!”
窗外经过几个骑着马的面容残暴的代表,女人们听到这些恶徒将安德烈他们宣布为法外之人,必须不经审判就将之处死。
她们又勉强彼此扶持着走到市政厅对面的楼中,通过窗户看到里面的众人就着烛光围坐在长桌前,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市政厅内迟迟没有传出起义的命令。接近凌晨时分,雨滴又落下来,军队开始散去。
菲利普跟着安德烈走到落地窗前,昂首挺立,凝视着外界的风雨。枪击声、喧哗声又响起来,市政厅被攻破,阴谋分子的军队闯上楼梯。
她看见窗边的两人激动地争执着,安德烈去抓朋友的手,又看到菲利普目光果决地举起□□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随着一声枪响,身体沉甸甸地倒在他所忠于的年轻人脚下,额角红黑色的血缓缓淌到地上。
阿黛勒姑妈当即昏了过去。
安德烈并不吃惊,只是悲伤地垂眼看着朋友,又抬起头来透过雨幕与她对视。泪水阻挡了她的视线,他俊美的身形在她眼中模糊地颤动着。
市政厅里混乱的搏斗已经结束,呈现出一片坟墓般的肃静。几个提着长枪的士兵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
其中一个宪兵唇上蓄着一小撮翘起的胡须,朝着安德烈所在的方向努努嘴:“凯尔奈给自己挑了个好位置,想必在那里站得很舒服。”
另外两个卫兵粗暴地将安德烈的双臂扭到背后,用绳索捆缚住他的身体。她的情人以一种无动于衷的神色束手就擒,被押出了市政厅的大楼。
那个留着小胡子的士兵离开前,低头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菲利普,抬起鞋尖踢了踢他的头颅,轻蔑地丢下一句:“哼,凯尔奈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