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始终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怎么偏偏昨夜就自杀啦?”另一个小女孩很是好奇。
“似乎不是单纯为了结束自己的生命,”艾米解释,“修道院有个在这方面颇有经验的老园丁,他认为那疯女人是在梦境中死掉的。最后时刻,她大概在池水里看到了什么臆想中的东西,所以急于去找寻,才会主动涉入水中。她临死前应该没经过什么挣扎,脸上还挂着安详的微笑。”
大女孩安妮听完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这疯女人死了也清净。她总在深更半夜四处游荡,有时还用阴森森的歌扰人安眠。”
菲欧娜这时才终于开口:“我想,我昨晚看到的就是她的身影。可这女人怎么会疯了呢?”
“原来你还没听说过这修道院疯女人的故事,亲爱的菲欧娜!”夏洛特夸张地感慨。
“我可以给你讲一遍,”艾米立刻骄傲地表示,“关于她的事我了解得最完整。”
当晚熄灯后,大伙又围坐在艾米的床铺边。除了菲欧娜,在场的女学生都已或多或少听过几遍这疯女人的故事,不过这故事的迷人之处还是吸引了她们前来陪同小菲欧娜一同聆听。
“别看那疯女人那样瘆人,这背后可是一桩悲惨的爱情故事。”艾米一脸严肃地开始了她的讲述,“这女人原本出身于一个十分高贵显赫的家族,是家里唯一的小姐,又生得娴静美丽,多才多艺,本有着大好前程。父亲和兄长们盘算着种种美好的计划,满心以为这掌上明珠就算成不了王后,至少也能做个公爵夫人。
“然而天主总有些奇妙而残酷的安排:在姑娘十八岁那年,这家里新雇了一个年轻的男仆。这小伙正直能干,任谁都无法否认;可偏偏长了一张对下等人来说过分俊俏的脸。说起这事的开端,也很难责怪父兄的粗心大意;只是在一个晴朗的夏日午后,那青年牵着马匹到草坪上放风时,仿佛受到冥冥中的指引一般,向着高处露台上摆着的花盆望了一眼。当他看见盆栽上方那娇艳的面颊,而她与那双蓝天一样的眸子对上视线,两个年轻人就注定结下了一段孽缘!
“在清晨的溪流边,他采下蔷薇花别上她的秀发,她用情意绵绵的嗓音对他许下种种誓言。这对恋人深陷情网,早已将彼此之间的云泥之别抛之脑后。他们眼里只看得见彼此相似的青春美貌,哪还记得要分清高贵与低贱!爱情太过热烈,使二人渐渐无所顾忌;跟随着天性的指引,他搬来梯子从窗口爬进她的闺房。两人夜夜陶醉于幸福与欢畅,很快就难免被姑娘的家人撞见!”
“那还真是不幸!”小芭芭拉不禁摇头感叹。
艾米接着道:“她父亲和兄长自然视之为奇耻大辱。以他们的家世,对付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仆从,几乎用不着花费什么心思。只消稍微动用一点关系,那僭越的年轻人就顶上了一个盗贼的罪名,被交给刽子手的斧头啦。”
“这对一个年轻姑娘确实是不小的打击!”安妮插嘴。
“单是情人的死本没有令这位小姐神志失常,”艾米接着道,“她甚至平静地找刽子手要来了他的头颅。她把那年轻人的头带回家,抱在膝头吻了又吻,后来将那颗金发的头颅种在了阳台上的花盆之中。她从那天起便一直穿着长长的丧服,脸上蒙着黑纱,整日只守着那花盆,任谁搭话也不理睬。”
“实在是古怪的女人!”夏洛特嘟哝。
“她这吊诡之举毫不意外地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她兄长发现真相后勃然大怒,立即将那花盆收走毁掉了,也不许这倔强的小姐再穿丧服。姑娘失去了花盆,好像这时才真正明白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于是把脸埋在枕头里哭得心碎肠断,那模样实在惹人落泪!家里人本以为她这一阵孩子气性的发作过去之后,就能恢复如初,便匆匆为她找好了一门还过得去的亲事——对于一个已引起城里议论纷纷的待嫁女子,能有个这样的归宿已该谢天谢地了。
“谁想到姑娘停止了哭闹,却也连所有感情一并丢掉了!她才不满二十岁,面色就变得像死人一样灰白,一向娇美的鼻翼收缩着,仿佛已呼出最后一口气。她的神智已然去了另一个世界,逢人便只会问一句话:那就是人家见没见到过她珍爱的花盆,里面盛着她心上人的头颅!
“父亲和兄长也开始有些后悔当初的专断,因此请来各地的名医专家,用尽了一切招数,想要使快乐的笑容重回到那张玫瑰花一样的面孔上。然而种种都已是徒劳;这女孩已经疯了,再没救啦!家人没有办法,只得将她送进圣玛蒂尔达修道院。这女人被遗弃在与世隔绝的阁楼上,一天天孤零零地老去。皱纹爬上她的脸,但她的神情仍和她的心一样,永远停留在那个花季的夏天!
“疯女人只在夜深人静时出来梦游,穿着一袭白衣,走路毫无声响,口里哼唱的永远是同一首凄凉的歌谣,好似孤魂野鬼一般。有的修女嬷嬷猜测,她其实早已经死了,现在留在人世间的只是一副空壳。要是谁晚上还待在外面,被那女鬼抓住,她准要逮着你索要她那情人的头颅!”
“哎呀,别说了,大半夜的真够吓人。”几个女孩子都急忙抱起胳臂,对着艾米摆头。
菲欧娜一直默默聆听着这个故事,此时冷不丁地发表了一句评论:“是吗?我倒只感觉她挺可怜。”
“菲欧娜,你胆子可真大!”另外几个姑娘啧啧感叹。
幽闭的栅栏刺激想象,修道院的女学生们很容易被一些奇思妙想所诱惑。
夜里寝室熄灯后,大女孩黛西拿出她小心翼翼藏在床垫底下的画册,寄宿生们的小脑袋纷纷激动地聚过来。
这画册是黛西一个当宫廷侍卫队长的表哥的赠礼,据说这表哥生得一表人才,常被黛西以神气又羞怯的语调谈起;画册有着给人慵懒联想的绸缎封面,内页又多是一些风花雪月的诗文,底下还有男子字迹洒脱的署名,得背着嬷嬷偷偷摸摸地翻开,因而在女学生们中间引起最心醉神迷的想象。
有一页画着几位天真烂漫的贵族少女,正将几个小巧的盒子埋进树下的泥土之中。空白处照例用花体字书写着几行多愁善感的诗句,描绘了这别出心裁的游戏:将几样有重要意义的物件埋进地底,写下此刻的寄语,过十年或二十年后再挖出来,就能让回忆穿越时光。
小菲欧娜感到这点子十分浪漫。她挖空了心思,要填装一个属于自己的时光宝盒,最终却只想到剪下自己的一缕红发,再从侯爵大人送自己的发饰中挑一个不至于太过不舍的,最后在字条上用新学的单词模仿着写两句歪歪扭扭的小诗。
不过在准备好这些之后,她邀请几个要好的伙伴一同实践,却遭到了犹疑的拒绝:“那几个讨厌的嬷嬷课间也总阴魂不散的,我们怎么找到机会挖土?要是被她们捉住了,不知道又有什么责罚等着咱们呢!”
“我们可以在夜里大家都睡下的时候悄悄到园子里去呀!”菲欧娜提议。
另外几个女孩子听了这话,反而更是连连摆手:“虽然已经不会再碰上那个疯女人,可半夜三更走在外头还是叫人忍不住害怕!”
菲欧娜遗憾又骄傲地耸耸肩,说:“好吧,那我只好自己去了!”
当天夜里,小菲欧娜趁着整个女修院陷入沉寂,蹑手蹑脚地跑到孩子们玩耍的花园里。她提起裙摆蹲在大树底下,把小盒子放在一边,兴致勃勃地扒开枯叶,在一块仿佛虚松的土地上开始了她的挖掘。
小姑娘的指尖碰到一样触感怪异的东西,拾起时发现是一整片女人的长指甲,上边还带有丝丝血迹。
她鬼使神差地加快了手底下的动作,土中很快就现出一具尚未腐烂的尸体,表情惊恐,面目仍可辨认。
借着清冷的月光,女孩认出了阿加莎嬷嬷惨白的脸。
菲欧娜感到一只苍白冰凉、有着尖长指甲的手攫住了她小小的心脏。她当场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