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放弃追问,假装没听见她的最后一句话,看她:“我们这就走了?”
“你还想留在这过夜?”林琅看回去。
在遇见林琅之前,凌冬至一直觉得自己嘴皮子算利索的,从来只有他把别人气得嗷嗷叫的份。风水轮流转啊,轮流转啊,他今天被噎的次数,比过去十八年加起来都要多。
好男不跟女斗,他抬脚欲走,却被叫住。
回头,迫不及待想把刚才那句话还回去:“怎么,你改变主意了?决定在这里过夜了?”
“想好了吗?”林琅站在墓碑前,沉静地注视着他。雪白的百合和蔷薇在她脚边静静绽放,露水悄无声息地从花瓣上滑落下来。
终于走出墓园,来到路边,凌冬至掏出手机:“公交车来还有一两个小时呢,还是你要走回去?”
林琅将他的话当成耳旁风,整理自己的鬓发:“等等。”
“等什么?”凌冬至随意问出口,往左边漫不经心一瞥,一辆公交车就在他张大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的表情中缓缓驶来。
感情这位林小姐刚才一直在唬他呢?什么一共只有两趟公交,什么下一趟要四点半才回来!
他看着公交车停下,车门打开,林琅上车,在车门关闭的前一秒,他挤了上去。
虽然生气,但万一这真的是最后一趟车呢?
回去的公交车倒是空荡得很,除了司机,就他们两位乘客,看起来就很像某种灵异情节的开头。
凌冬至咬咬牙,走到林琅身边:“你往里坐一坐。”
她掀起眼皮看他,没动。
凌冬至深呼吸一口气,长腿一迈,生生从她身上跨了过去,稳稳落座里面的位置。
“怕鬼?”
“怕你。”凌冬至睨她一眼,闭上眼睛。
林琅看着他朝自己这边缩的小动作,没有拆穿,开口:“你现在去哪儿?”
“回家。”懒懒掀开眼皮。
“下车时叫我。”林琅说完,也闭上眼睛。
车慢慢驶入闹市区,喧嚷像沙漠中的旅人见到水源,骤然间扑上来。在这片安心的嘈杂中,凌冬至渐渐昏沉起来。
于是公交车一路开到了总站,司机解开安全带,身体往后侧去,就见开始上车那两个人此时头靠着头,亲昵地交换着呼吸,是一个彼此依靠的姿势。
这群小孩子,年纪轻轻就知道谈情说爱,一天天的不好好学习。
他清了清喉咙,猝不及防亮嗓:“到站了!”
在这雄浑的一嗓子中,两人都慢慢睁开眼睛。
林琅长睫一扫,肩膀上那颗头颅就假装若无其事地挪开了,凌冬至刚睡醒,声音有点哑:“师傅,这是到哪儿了?”
“小天竺寺,唐僧都取完经了。”
“……”
这师傅平时估计没少看戏,挺幽默的,但着实没说错,他们这一觉生生睡了一个半小时。
站在荒凉的公交总站,凌冬至搓搓手,试探:“那我就先走了?”
林琅转过身,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语气平静无波:“我落枕了。”
“噢,那你小心看路,我先走了。”
林琅不恼,等凌冬至打到车,轻车熟路地拉开后车门,坐了上去。
赵老太太的小卖部在学校对面,但凌冬至可租不起学校附近的房子。林琅跟着他穿过一条条狭窄的巷子,前两天下了雨,地势低洼的地方水还没干,林琅小心地跳过一个个泥水坑子后,视线骤然开阔起来。
是一个偌大的菜市场,开始是卖小菜的,爷爷婆婆们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摆着两个大篮子,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团在一起,塞在绿油油的青菜旁边,时不时拿起一个脏兮兮的矿泉水瓶子,往菜上洒水。
凌冬至步入自己的世界,整个人放松下来。他在一个婆婆的摊位前蹲下来,挑了两根玉米。婆婆熟稔地将玉米外衣和褐色穗子剥掉,拿出一个皱皱巴巴的塑料袋装起来,接过他递过的五块钱,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出零钱,放到他手里,笑呵呵地看向站在他后面的林琅:“这是你女朋友啊?真漂亮。”
凌冬至哭笑不得:“宋婆婆,你可别打趣我。”
宋婆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从旁边的布袋子里掏出一个玻璃罐头:“这是我前几天做的泡菜,你帮婆婆尝尝味道好不好。”
凌冬至爽快接过:“婆婆你做的泡菜还有不好吃的?到时候人人都来买,你可得给我留点儿。”
宋婆婆眉开眼笑:“只要你想吃,婆婆一定给你留。”
买完玉米往前走,林琅端着步子,在闹市中,像一朵亭亭玉立的淡紫色莲花。
“你倒是挺受欢迎的嘛。”她说,语气不知是赞扬还是别有他意。
“说得准确点,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凌冬至毫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