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冬至没来得及探究林琅的意思,因为很快,他收到了一封信。
那是周五下午,刚上完语文课,林琅领着他到了梁主任的办公室,就看见一个明显穿着是快递员的中年女性,虽然是冬天,她的额头上却挂着一层汗珠,看到凌冬至时眼里装满了淳朴的欣喜,“小伙子,你是凌冬至不?”
不知对方来意,凌冬至轻轻点头。
“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咯,”女人一边说,一边低头从简陋的帆布包中掏出来一封信,“你家里人一个月前给你寄了这封信,电话和地址都是错的,我每去一个地方送快递都问有没有人认识你,今天终于把你找到咯。”
女人伸出粗粝的手指,慌忙擦掉眼角的泪光,“把信交到你手上我就放心了,你赶紧打开看看吧。”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凌冬至捏着信,并没有马上打开,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爱打麻将的老太太,正疑惑着老太太怎么有这闲情逸致,但又怎么会写错电话和地址,就看到信上歪扭的字体,收件地址是本市的人民医院,小心埋藏的记忆翻江倒海而来。
这是来自那个家的信息。
信封边缘已经被摩梭得起了毛边,凌冬至很轻易地撕开了信封,掉出来一张随手撕扯下来的白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简单两句话:凌冬至,你妈不行了,快回来。
神宜村是某县某镇下的一个无名小村落,人数两百左右,坐落在层层叠叠的丘陵深处,凌冬至坐在一辆破烂的面包车上,不知摇晃了多久,车骤然停了下来。
轮胎在水泥地面上摩擦发出的声音,像针尖刺穿了结界,外界的声响铺天盖地而来,灯火通明,白绫在风中翻滚,此起彼伏的哭声和道士念经敲鱼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凌冬至怔愣在原地,首先发现他的是邻居曹婶。
女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冬至?冬至!你终于回来了!”
凌冬至如梦初醒,抿出一个浅笑:“曹婶。”
“吃饭了没有?”曹婶盯着他,目不转睛地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在外面是不是没有照顾好自己,都瘦了你看看。”
凌冬至这才感觉到饥饿来,看着眼前的女人热切关心的样子,眼眶红了,却笑着说:“没来得及吃。”
“赶紧去吃饭,走,我带你去。”
这会儿已是晚上八点,除了最后一桌喝酒的男人们,已经没有别的宾客了,曹婶领着凌冬至绕到后厨,给他盛饭,又拎起大勺,在上面浇了好大一份麻辣牛肉汤。
凌冬至接过碗,看着曹婶又帮他撕开一次性筷子,掰开磨掉毛刺,递给他,“你这孩子愣着干嘛,赶紧吃饭,别饿坏了。”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低下头。
刚去屋里拿酒的凌志强此时走了出来,他已经喝得八分醉了,并没有认出站在不远处的凌冬至,又遇到酒友来拿杯子,就站在原地聊起天来。
酒友拍上凌志强的肩膀,醉醺醺地说:“强哥,你现在日子是越来越好了啊,升官发财死老婆,份子钱还能再赚一笔。”
凌志强嘿嘿一笑:“我老婆懂事,知道什么时候死最值钱。”
两人无所顾忌,谈话一分不差地传入凌冬至和曹婶的耳中。
曹婶当即呸了一口,提高音量,指桑骂槐道:“死人还躺在房间里呢,老公儿子不关心,也不怕她死不瞑目,晚上找某些人叙旧。”
这席话尖酸泼辣,成功刺到了两个男人,凌志强眯着眼睛看过来,右手的酒瓶在空中晃了一圈,“曹婆子你这么晚不回去,老待在我家干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站在曹婶身边的凌冬至,少年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羽绒服,却不显臃肿,站得笔直,如芝兰玉树,围巾遮挡,只露出小半张脸,却能从眉眼处看出不同凡俗,总而言之,不像是神宜村能出的人物。
而凌志强的目光翻过来覆过去好几遍,终于认出了凌冬至,他当即眉毛一皱,厉声喝斥道:“白眼狼,你还知道回来啊!”
再次回到这个地方的凌冬至就像被一团烂泥包裹往下拖拽,思维情绪都滞涩延迟,他轻轻眨了下眼睛,并没能马上理解凌志强的愤怒,曹婶已经一个箭步挡在他面前,“你冲孩子吼什么,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啊。”
“我是他老子,我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关你老婆子什么事,你别等我气上来了,我连你都打。”凌冬至气得手指快戳上曹婶的鼻子。
“来来来,你有本事就往这里打。”曹婶指着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