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冬至没有躲,所以林琅一走出来,就看见了站在阴影里的他。灰色影子落在睫毛上,他眸光晦暗,像一座无人问津的孤岛。
林琅已筋疲力尽,她走到他身边,甫一靠近,就被抓住了手腕。
凌冬至抬起头看她,脸上是林琅从未见过的神情。
凌冬至是颗野草,在陡峭的悬崖间,牢牢抓住那点瘠薄的土地,拼命吸收风带来的一点养分,野蛮生长,坚韧不拔,没有什么能打倒他。
而这样一张惯常是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脸上,却第一次展露出一种叫做脆弱和迷茫的情绪来。
他抓着林琅的手腕,灯光在他眼里亮着小小的火焰。
——
“林老师,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爱我?”
林琅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知道凌冬至喜欢她。
一如当时,她知道薛嘉木的心思。
十五岁的薛嘉木,炎热的夏天,闷热的教室,坏掉的风扇,在安静的晚自习,他坐她身后,拿着作业本给她扇风。
她怎么会不知道?
十八岁的凌冬至,陡峭的山坡,崎岖的窄路,颠簸的车厢里,他伸手垫在她的头和玻璃之间,护了一路。
她怎么会不知道?
然而,十五岁的林琅,心高气傲,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薛嘉木的爱慕,不打算做出任何回应。二十四岁的林琅,心里装了一个永久的爱人。
她微微启唇,不知如何回答。
而凌冬至已经后悔了。
不是已经想好了自愿做替身吗?为什么要忍不住奢求更多呢?他明明一直在跟自己说,他已经拥有得更多了,该满足了,可似乎林琅的纵容给了他肆无忌惮的勇气,让他问出了这句话。
他抿了抿唇,想收回,却听见林琅的声音:“你认识薛嘉木,对不对,要不然我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不会是你。”
是肯定的语气。
凌冬至一直等着林琅问起绑架事件的细节,却没想到是现在这个时机,而此时提出这个问题,便是林琅的回答,眼里的光芒敛去,他回道:“是。”
林琅又问:“你是不是一直在锦安等我?不是我去找你,而是你在等我。”
“是。”
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事情终于露在光亮之下,凌冬至反而心里一松,不需要再害怕林琅知道的反应,他像一个已经被判了刑的罪犯,有一种悲怆的坦然。
猜测得到证实,林琅的语气却依然很平静,她继续问道:“你就那么肯定我会去锦安中学?如果我没去呢?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找到我?”
凌冬至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你没来,那我就一直等。”
“为什么?”
凌冬至移开视线:“这是承诺。”
“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琅反手抓住凌冬至的手,十指紧扣,手指间的缝隙塞得很满,最细嫩的皮肉都贴在一起,然后另一只手掏出手机递给他,昂了昂下巴:“订个附近的酒店吧。”
凌冬至的大脑好像停止了运转,不会思考,只会执行领导者发出的指令,他愣愣问道:“订什么样的酒店?”
被紧紧牵着的那只手却无意识地合拢一瞬,碰到另一个人的皮肤后,又蓦地松了一下,怔愣两秒,手掌便像章鱼一样,牢牢地把林琅的手包裹起来。
林琅默许着他的小动作,挑起眉毛,回答他的问题:“贵的,舒服的。”
“好。”凌冬至不想再思考为什么,点开一家知名酒店的页面,“标间、双人床——”
“大床房。”林琅斩钉截铁,“就这个吧,落地窗,带早餐,还有浴缸。”
“好。”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机器人。
直到来到酒店旁边的便利店,站在避孕套的货架前。
林琅若无其事地问道:“你用什么型号的?”
凌冬至的脸才后知后觉的爆红起来。
他不敢妄想。
敛眉垂首,林琅只看得见他红透的耳垂和脖颈,闷声道:“我不知道。”
倒像是她要把他霸王硬上弓一样。
“那就小、中、大,一样来一盒吧。”林琅又问,“你喜欢什么味道的?”
她似乎卯足了劲儿,一定要让凌冬至今天窘迫到极致,把每个问题都掰碎了问一遍。
凌冬至随手在空中虚点一下:“这个吧。”
“薄荷味…啧,”林琅啧了一声,凌冬至的心都提了起来,对方却只是说道,“那你买吧,我在外面等你。”
凌冬至在便利店门口深呼吸了三次,才走出那扇玻璃门,林琅正坐在酒店大堂里等他,她坐在高脚椅上,盯着自己晃晃悠悠的脚尖,像个森林里迷路的小女孩。
凌冬至的心突然很疼。
他不想要这样。
他想要林琅爱他,但她要是不能爱他,也没有关系,像以前那样就已经是最好。
凌冬至收拾好脸上的表情,走过去。
两个人好像突然变得生疏起来,光是并排走进电梯,凌冬至就觉得自己呼吸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