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咚——”
轮回钟运转三周,时光回溯三万年,跨越生死,无碍轮回。
寻大少主带着他的特别助理越平明,配合着不已处的蔺姩等人,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人间秩序的恢复建设。忙着忙着,寻白羽突然顿住了。
“白羽?”越平明放下了手中待签字的文件,沉静的眉眼间不动声色地掠过一丝担忧的情绪,“有些累的话就休息一下,不已处那边我帮你去处理。”
拜人间恶灵祸乱所赐,人类界和非人类界的事务一齐堆了上来,就算寻白羽本来就不是人,分身应对得连轴转下来会觉得有些疲惫完全处于情理之中。
寻白羽没有回答,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眼底的光或明或灭。
越平明觉察到了不对劲,大步行走至寻白羽的身边,眉眼间的担忧之情更甚。他伸出手,动作温柔小心地贴了贴寻白羽的额头,轻声问道:“……白羽?”
寻白羽现在的这副样子,让他不由得联想起前几日中了顾茵灵诅咒术的楚润。
他觉得害怕,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小心翼翼地守候着他。
“我没事。”兀自神游了良久回来的寻白羽瞳孔渐渐聚焦,在看清楚越平明面露担忧的样子后,向他安抚性地笑了一笑,没有隐瞒地如实解释道,“我只是忽然间,想起白君翎当年究竟是为何而死了。”
越平明闻言愣了愣,竟是忘记了收回方才的动作。
“白君翎当年,即是为了镇压恶灵而死的,所以上界后来方才特意处理了我前世的记忆。如今命局降临,轮回钟开启了时光回溯,我便自然而然地想起来了。”
寻白羽一边和越平明一五一十地解释说明着,一边神色如常地按下了越平明僵持在他面前的手,抬步走到书桌边,拿起越平明刚才放下的文件,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毕,然后从西装外套的胸前口袋里抽出钢笔,龙飞凤舞地签下了他的大名。
“白家世代从军,军功赫赫,对外是震慑,对内是信仰,背后所蕴藏的力量实则完全超乎了寻常人等会有的想象。”
“皇帝忌惮白家,却又不得不倚仗白家,白家的凋零和白君翎的身体不好,都是皇帝蓄意设计的。不然的话,白家家风清正,基因优良,白家人各个都命硬得很,外加老天爷也颇为青眼,哪里会那么容易死?”
“白家的有些人,其实是诈死,假死后混迹于各处的江湖草莽,悄无声息地化为白家手中的暗中势力之一,方才使得白家表面上人口逐渐凋零,实际上拥有的能量却仍旧不减反增。”
“当然,白家的也有些人,是真的说死就死了——因为他们不得不死。譬如,舍生取义的白叔祖,功高盖主的白祖父,为保家族的白父,还有想要守护家国的白君翎。”
寻白羽勾唇浅笑:“亭宁侯白府,注定为‘停宁’而死。”
越平明虽然没有这部分的记忆,但他也是照过了前尘镜的,听到寻白羽这么说,不由得想起了突然兵强马壮起来的外敌以及当时朝内试图利用巫蛊之术获得战争胜利的那一段纷扰。
过往种种故事的发生,在如今回头看来,皆非偶然。
他喉结微动,竟是一时之间难过得忘却了区分曾经的白君翎和当下的眼前人,放轻了语气,接过了寻白羽陈述过往事实的话茬:“你当年在边关遇上的那些……都是枉死城转化恶灵的‘实验品’。”
“是。”寻白羽放下了手中的文件,神情淡淡地点了点头,顺着越平明的话往下说道,“我当时察觉他们异常,又意识到他们背后还潜藏着一股非人力能够与之匹敌的力量,但是我对此一无所知,束手无策。直到某一夜的梦里,我有幸得到了祖上某位老祖宗的托梦指点,方才有了这一对策。”
“白家人的硬朗命格,老天爷的青眼光环,亭宁侯府对内对外的光耀力量,白家军喋血沙场的勇猛戾气——足以镇退尚未准备完全的枉死城恶灵和他们的那些‘恶灵半成品’了。”
“是……你做到了。”越平明极力抑制着心头的震颤,轻声应和他道。
以凡人之躯,借天人之力,镇恶灵之局。
白君翎他居然做到了。
白君翎他果然做到了。
亭宁侯如他所言,将所有可能危及家国的外敌,全都斩落在了边疆关外。
——神明,由此而生。
·
“咚——”
“咚——”
“咚——”
轮回钟运转六周,时光回溯六万年。
人间渐平,枉死城大乱。
不已处的石队一面组织着不已处、千颂会和总府军方的人守着南城区的据点,一面还得“鬼鬼祟祟”地和阴界联盟的手下接头,处理阴界范畴内的一应事宜。
惊风哥是真的很不容易。
他名义上是凡世监平生监的人,但偏偏在此命局中凡世监的总监大人和三位总管大人都缄默其言。云哥儿算好的,至少他也是当年巫界的人,职责又与死亡紧密相关,所以这段时间里没少和他一样在人类界和非人类界的两界事务里繁忙奔走。庄陵大人躲在远山墓园里至今仍在“装死”,郑晗和鹿瑶各忙各的,对于石惊风的种种苦楚一致表示:不甚了解,爱莫能助。
——这或许,就是做“夹心饼干”的难处吧。
石惊风在心底颇为沧桑地默默感慨道。
满心沧桑的惊风哥看完了南城区总府据点的今日简报,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
今天不已处的事务,勉强算是差不多了。
突然间,他的眼前浮现出鬼艳微笑着的脸,清晰而又灵动,就像是鬼艳本尊正在他眼前向他徐徐展露笑意似的,她的眉眼一如既往的妖冶与绮丽,却处处都透露出冷漠与危险。
石惊风被眼前忽然浮现的活灵活现的画面给当场惊得坐直了身子。
……他工作得好好,怎么会突然间想到鬼艳啊?难道是因为过度疲劳,所以开始出现可怕的幻觉了吗?!
吓“死”爷了。
眼前栩栩如生的鬼艳俨然是个眉目如画的渣女,一脸云淡风轻地向他浅笑道:“这世间不乏黑白,却并非非黑即白;这世间遍布生死,却并非非死即生。同理,我爱你,或者不爱你;是人类,或者不是人类,与这世间的本来,又有何关系?”
她这番话的言下之意,听上去不言而喻却又扑朔迷离。
或许,她是想说,客观事实不为主观意志所控,本来即为真实;或许,她的意思是,这世间并非绝对,他们的存在、身份和情感实则无不处在一个不可言说的微妙区间。
……所以,她究竟是否爱他?
·
“咚——”
“咚——”
“咚——”
轮回钟运转十周,时光回溯十万年,人事未变,岁月长流。
人间安宁,唯有枉死城仍被滞留困囿于恶之炼狱。
这段时间里人类界和非人类界齐心协力,借着轮回钟对人间的积极影响作用,对枉死城残余的顽固恶灵们的活动范围进行了尽可能的限制,靳家、顾家之流的高等级恶灵们几乎都回到了他们原先所在的枉死城都城的地盘。
东茏区是十万余年巫界巫城的遗址,也就是现在的枉死城都城。因此,央京东城区的据点布置,对于总府而言最为重要。不已处为表重视,由处长宁澈亲自驻守在东城区的督台据点,直面不远处城门巍峨的枉死城都城。
最近,宁澈的心头一直都似是积压着什么,就像是即将孵化出小鸡仔的鸡蛋,蛋壳由暗自躁动着的内部摇摇欲坠,里面的东西随时都有可能破壳而出。
他大概地意识得到,那很有可能是属于十万余年前的那个他的记忆正在复苏。对此,他感到有些迫切,为即将在他面前大白的真相;又感到有些不安,总觉得在现在他所不了解的那段过往记忆里有着某些会令他不太愉快的因素。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而他也的确避无可避。
宁澈伫立在瞭望台之上,前方的巫城被笼罩在重重阴云之下。
近几日不知道究竟是出自什么缘故,天气宛若雷雨阵阵的夏天,分明前不久还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雪,结果意想不到地一夜之间,满目纯净安宁的白雪和央京城内纷乱狼藉的痕迹便一同被雨水裹挟冲刷而去。
“宁澈!”一个似曾相识的嗓音出现在他的身后。
宁澈出于本能地神色一凛,转身便扔出随身携带的法器迎上了背后突如其来的攻击。“嘭——”的一道金光相撞后,他看清了身后来者愤怒而狰狞的脸庞。
并非是他今生所认识的人,那便是前世宁澈结下的交情了。
他的神魂比他的意识更早地认出了来者的身份以及对他的恶意。
来者赤红着双眼,面色惨白,青紫色的血管因为主人的情绪激动而愈加分明。他一边不管不顾地疯狂攻击着宁澈,一边前言不搭后语地痛苦哀嚎着:“啊啊啊啊啊——我受够了!我要离开这里!让我去死!让我去死!让我去下地狱!这里才是真正的地狱!!!”
显而易见,他口中所谓的“这里”,指的是枉死城。
宁澈的神情忽地一怔,他感到心头蓦地一松,原本尘封掩盖在往生轮回之前的记忆被倏然开启。宁澈,宁家,靳执,程惜,巫界,恶灵浩劫,枉死城……
怔松了的心,不出意料地变得更加空落落的了。
他这回真的认出了来者的身份,确实是他在十万余年前的巫界所相识的故人。
当年旧巫界和人间陷入了无可挽回的恶灵大浩劫之中,眼前人亦是为了力量和权势,自甘沉沦其中的颇有能力及天赋的巫者之一。他自认为才能卓越,平生唯一的不平便是自己平凡的出身,坚持认为世家贵族才是阻拦他大放异彩的真正罪魁祸首,所以想要通过不断强大自身去颠覆巫界既有的族门阶级。
巫云咸在巫云言之后继任巫神,携巫界迁址,对于恶灵大浩劫中幸存的巫者进行了筛选,被认定为罪无可恕抑或是无法救赎的巫者便会被放弃,不得不滞留在枉死城,永远不会为新巫界所接受和认可。
眼前人即是当年巫界迁址时被巫界会议投票表决决议放弃的巫者之一。
一向最为不认可族门阶级的、自以为才华绝伦的巫者,被建立在巫界原有的阶级规则上的巫界会议表决放弃了,其对此所怀揣的恨意自然可想而知。更何况,当年放弃他的决议中,有一票就来自宁澈本人。
辗转谷宁家当年宁澈那一辈能够代表宁家的巫者里,第一位毋庸置疑是他的兄长宁瑕,然而宁瑕在恶灵大浩劫中居然自甘堕为无上邪尊恶命阴戾鬼王的事迹举巫界皆知,前辈长辈们则表示孩子们该靠自己站起来了,不多过问宁家常务的处理,于是代表宁家出面的责任,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宁澈的身上。宁澈本就是嫡系出身,在宁家那一辈的天赋能力也仅次于他兄长宁瑕,因为宁瑕的堕落身心俱伤的宁家对此代表毫无异议。
眼前人自认为他和宁澈互相欣赏,当时还为宁澈能够代表辗转谷宁家而感到很是高兴。他虽然孤芳自赏,不屑于族门世家,但这不妨碍巫界和人间就是基于族门世家建立起来的秩序制度,如果他日后能够通过宁澈依靠到辗转谷宁家的话,那么也不失为一桩美事。他对宁澈会在巫界会议上给予他救赎生机、并且在日后对他加以扶持的“极大可能”满怀希冀。
然而,事实是,从头到尾真的也仅限于他以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