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别站在院子里,昨夜刚下过雪,现在太阳一出融雪,更是寒冷,你身子骨本就弱,经不……”
“青川,”叶寒平静地打断青川的碎碎话语,“你跟玄隐大师走吧!”
青川愣了一会儿,手掌在袖中慢慢攥成拳,全身紧绷,不敢置信地看着叶寒,“那你呢?”
那双如夜深邃的墨眼总有一种惑人的魔力,每当它看向自己时,她就会莫名地心软,尤其是蒙上一层水雾时,就像现在此时这般,她更忍不住的心疼。
叶寒受不了青川这样太过受伤的眼神,艰难地别过了头去,“你跟玄隐大师走吧!等你走了,我会去夏国,还有流画秦婆婆都会去,不会让你有后顾无忧。”
“我不怕这个,我能保护好你,还有江流画和秦婆婆!”青川一声咆哮,说着不愿,他想抱住叶寒,却被她毅然决然地拒绝,难得一次对叶寒怒色问道,“是不是玄隐师叔让你这么说的,是不是他不让你跟我在一起?”
他不想跟姐姐分别,谁知今日一别还有没有相见的时候?
他赌不起,他承认他是懦夫,只要是关于姐姐的他都认输,只要姐姐别离开他!
他知道他能保护好姐姐,他知道他能,为什么姐姐不相信他,为什么她要选择离他而去?、
她就这么舍得他?他在她心里,就只有这么轻,就这么可有可无?
叶寒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睁着眼平静地看着青川,看着他怒色平增容颜,看他负气满生俊意,再看他渐渐恢复平静,然后才开口,意味深长劝道:
“那日在云州,朱老夫子把能说的都说了,而不能说的,今日玄隐大师都说于我听了。青川,你不再是在我身边嬉戏玩闹的小孩子了,你长大了,你有你的使命要做,而我,不想拖你后腿,所以我会听从玄隐大师的建议,离开。”
满目不甘,青川一脸悲色,有怨有气,爱恨交织,一字一字清冷吐出口,“你不要我了!!”
叶寒满是无奈,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突然一下要交给他人,一面又要面对他不理解的指责,清眼生悲,喉咙哽噎,谁又能体谅她心里的不舍和那份苦。
青川知自己天性凉薄,见生灵涂炭而不生悲喜,可说是铁石心肠,可唯独有一点受不了,那就是见不得姐姐落泪,哪怕她现在只是双眼隐隐水色泛波,可那一点未成形的泪意,就足以让他连连举手投降。
于是,青川将叶寒抱住,轻声哄着,认着错,“姐姐是我错了,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我刚才只是,只是只是太生气了,以为你是不要我了,你别哭,是我错了还不行吗?”
少年的胸膛是热血铸成的铜墙,叶寒靠在青川的肩头,没有哭,也没有说话,任由青川抱着、也没抗拒。
只是恍然间,叶寒有那么一丝出神:什么时候开始、青川竟然比自己高出了半个头,声音也不再带着半点稚嫩的童音,低低沉沉,雄浑有力,很是好听。
而今日一别,不知再次相见,眼前少年又会是何种模样,必是风华不失天上色,人间唯有他一人,不知到时在人海茫茫中、自己还能不能一眼认出他来?
也许能,也许……也不能,天壤之别,云泥之分,两人擦肩而过,最好不过。
叶寒主动从青川怀中起来,手摸上眼角,还好,离别没有泪水,她心安了,“青川,你永远都是我的弟弟,永远都是我在清远寺认识的、那个让我暖心的小沙弥。”
“我不是!”青川急切否认,想坦白一切,“其实我是北……”
院外传来几声敲门声,玄隐大师的声音打断了院内正在进行的离别,“叶姑娘,巳时快过,柳鹤之将要回京,还望姑娘简话几句,说完离别。”
叶寒没有回话,看着青川眉间紧蹙的不舍,感知被渐渐用力握紧的手,叶寒最终还是先说出了那声离别,“青川,我走了,你好生保重。”
如世间众多离别人说的话一样,叶寒这声离别说得很是寻常,她脸上挂着笑,带着一丝悲凉的凄苦,看着青川,在他的不舍与不愿中,一点一点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后转身,没有犹豫,一步一步踏碎积雪、往院门走去。
今日的天很好,天明云清,暖阳总爱在冬日撒下一把金辉,很是舒服暖人。
说真的,这样的天不适合别离,叶寒从一开始就知道,却不能转换天的心情,就好像她不能改变今日与青川的别离。
“姐姐!”
走到院门口,青川突然一声大喊传来,撕心裂肺大概也不过如此。
叶寒应声停下,面朝着紧闭的院门没有动,也没有转身,只听得身后再次传来的熟悉声音,一字一字回响在她耳边,
“给我五年,不,三年!三年之后,我娶你可好?”
叶寒没有回头,青川只能看见她瘦小的背影、静静地立在院门前,看不见她此时脸上的情绪是喜是怒,也听不到她有一字回应,就那样安静地背对着他,近若咫尺,却仿若天涯。
直到紧闭的院门从外缓缓打开,玄隐和花折梅分立两旁,见叶寒不住滚落下眼眶的泪,无不心生不仁,垂眼不看。
最后的最后,叶寒还是提步向前走去,一步一步踏出了院门,不一会儿就没了身影,而青川他也没等到他要想的答案。
人生无奈,心存不甘,他不过才十二岁,就得经历与至爱之人的人世分别,青川哪能受得住,奋然一跃跨下台阶,几步追了出去,还好,她还未走远,“姐姐……”
除了大声喊出这声姐姐,青川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呆呆地站在院门不远处,痴痴地看着前方回廊尽头、停下来的瘦弱身影,心若坠落千丈深渊,不知等待着他的是粉身碎骨,还是柳暗花明。
仿佛是老天爷听见了青川的心声,叶寒终于在青川的痴痴凝望中回了头,双眼含泪一脸悲愁,却蓦然轻然一笑,如雪后初霁那般明媚,暖了青川发凉的心底。
“活着!”叶寒朝青川坚定说着,“好好活着!!”
只要你活着,我便安心了!
我知道你日后走的路,必定荆棘丛生,每向前走一步,危险便加深数十倍;
我也知这一路,你会走得异常幸苦,时时胆战心惊,即使累了也不能安然入睡;
我也知我帮不了你,唯有离开,不做你的累赘,但我会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为你祈祷,祈求上苍保佑你活着,只要你活着,活着就够了!
最后,叶寒还是翩然一转身,就消失在了回廊尽头,独留下一方白墙,如雁过无声,没了踪迹。
而这一切,青川却觉得好不真实,对他而言更像是姐姐与往常一样、出门办事了而已,很快就会回来,可他却知道,不一样了,他的心已经七上八下、说着不安,就好像是……他把姐姐弄丢了一样。
他不懂,日日相见的人、怎么能说离开就离开了?
明明她刚才还同自己见过面、说过话,自己还抱过她,怎么转眼就再也见不到她?
这不合理,这不正常,这是一种荒谬。
青川还是接受不了与叶寒的分别,迈着腿想追出去,却被玄隐一招制住,冷静说道:“你如果想害死她,现在就可以把她找回来。”
玄隐的话沉静如水,让青川一下醍醐灌顶,瞬间没了冲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灵气的双目没了生气,好似随着叶寒的离去也一并带走了。
从此,他的心空了,上面破了一个好大好大的黑洞,每天都有一阵阵冷风、不间断地吹过,再热的血也不曾温暖过他心里的冷。
活着,好好活着,这是姐姐临走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一直都记着!
无论他与奸人明枪暗箭尔虞我诈,还是在苦寒之地持剑杀敌,他都一直谨记着,他也一直遵守着。
他要好好活着,活着,保护好自己这条命,留着它才能再见到姐姐,而他就抱着这一渺茫的希望,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活了下来。
一天,一个月,一季,一年,两年,三年,春去过了秋来,夏走来了冬临,峭壁上孤傲的寒梅灿烂了三个冬寒,可他却再也没见到过姐姐。
那个曾在清远寺小湖边、陪他说笑玩水的少女,那个会在夏日给他做蔷薇元子的少女,那个会因为他生病、而哭得满脸是泪的少女,好像都成了一道握不住手的烟云,刚一闭眼想念,瞬间就溜走消失在天际;
然后猛然睁眼,满怀惆怅,独留失落,这时,心口空得更厉害,眼角便渐渐生出了一片湿润,然后又在这种极端想念与失望中,进入了梦中追寻,只愿梦中人团圆。
也不知再见之时,姐姐,她还认得出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