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解白听后也心有疑惑,只是她不问宫中是非,见叶寒这里有事,便起身告辞。
叶寒知道因方云中的死、解白不喜朱娉婷,所以便没挽留她,让人送她出了殿。
庭中素玉没路,唯通往殿宇与宫门之间的笔直主路、未曾积雪,被常嬷嬷领进来的朱娉婷、与正欲出宫离开的解白、撞了个正着,一个步子放缓、双眼垂落避开;一个视若无睹、仍旧径直离开,擦肩而过,彼此未有半句寒暄。
对解白,朱娉婷总有一种莫名的发怵。
因为每次见到解白,都会让她不由自主想起当年解白缝合好、方云中被捅得血肉模糊的尸身后、并送至她面前时的样子,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就像今日这般,让她忍不住心慌不安,心虚难抑。
还好有朱茉在一旁、瞧出了她的晃神,及时“唤醒”她,这才没有让走在前面的常嬷嬷瞧见。
对了,朱茉是跟在她身边、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之前去甘露寺清休、不好带她一起,入宫后便把她接了进来,是个头脑伶俐的,更是个可信任的。
“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正身行拜,礼数皆全,看着跪在殿中的朱娉婷,这似曾相识的画面不由让叶寒想起、已两年未见的朱慧太妃,不难猜出,朱娉婷在宫中的行事做法、是得了她的叮嘱提点。
“都是自家姐妹,起来落座吧!”
叶寒让常嬷嬷在左席放了暖垫,朱娉婷谢礼起身后、便走至左席坐下,叶寒未言,她不敢先言。
自来了长安后这么多年未见,看着眼前华服披身、满头珠翠的朱娉婷,叶寒还真有点不习惯。
记得在并州时她虽粉黛不施、素衣薄钗,却满身难掩的明艳光彩,而如今却……若方云中还活着,看见今日的朱娉婷,可会有悔、不值?
叶寒掩了掩心绪,轻笑着与朱娉婷说道:“我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好,没怎么见你,你可曾怨我?”
“娘娘凤体违和,自应多静养休身,无暇顾及臣妾也是应当。”
听着朱娉婷陌生的称呼,叶寒脑海中、那个叫着她“叶姐姐”的少女也渐渐消散不见,只剩下眼前这个身着华服、金钗挽发的德妃娘娘。
“你不怨我就好。对了,今日你来可有什么事?”
朱茉手中捧着的紫金檀盒是她亲自挑选,名贵更醒目,叶寒能有这么一问,朱娉婷并不意料,于是从容回道:
“臣妾知晓娘娘近来身子不好,便托父亲寻了这根长白千年人参来,给娘娘养气补血、调养身子。”
朱娉婷边说着,她身边的宫女默契上前几步,将装有千年人参的檀盒打开与叶寒看。
叶寒瞧着、边说道:“须长繁密,横纹紧实,茎身细长,参体玲珑,确实是难得的上好佳品,只是这株千年人参如此罕见珍贵,本宫功薄德浅,怕是无福消受。”
“娘娘母仪天下尊贵无比,若娘娘您都无福消受,这世上还有几人能受得起。”
说话有礼且动听,处事得体且圆滑,入宫才两年多就把宫中的行事精髓、摸了个透彻,也不知她是聪慧好学、还是她本性就是如此。
叶寒想了想,没有推拒,对一旁的常嬷嬷使了使眼色、让她收下,边笑着谢道:“既是如此,那就让你破费了,替本宫向咳……”
嘴里的话还未说完,喉咙根处就突然发痒,叶寒连忙拿帕子捂住嘴、弯腰轻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待喝了口常嬷嬷送过来的温水、平复好气息后,才与朱娉婷继续说道:
“你也看见了,本宫这身子自落了胎后、就一直病疴缠绵,未曾痊愈,眼看年关又要到了,宫里大大小小的事一大堆,本宫实在没这么多精力去处理,今日恰好你也在,不如你先代本宫管理后宫之事,可好?”
听见叶寒说的话,朱娉婷面色一惊,双眼慌乱得、似树上吱吱乱叫的喜鹊闹得不行,脸上却生着难以启齿的为难,然后低下头,双手紧扯着绣帕、小声回道:
“娘娘旨意臣妾不敢违抗,只是……臣妾刚入宫不久,就这样贸然管理宫中事务,臣妾怕其她姐妹心有怨言。”
叶寒低眉听着,一双清眸如水似镜,然后眉色一舒、浅笑回道:
“这有何虑。你是德妃,宫中除本宫外、你的品阶最高,更何况让你管理后宫是本宫的旨意,何人敢有怨言。这样吧,明日我就让宫闱司、派人与你熟悉宫中事务,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可向常嬷嬷请教,若真遇到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再来问本宫,如何?”
一来一回、一说一拒,将场面弄得圆满好看、是宫里说话的习惯,既不拂了上面的人的意,又照顾了下面的人的面,各得其好,但也记得点到即止,婉拒个一两个回合就够了,多了、反倒显得应事的人太过矫情。
在宫里两年多这个潜规则、朱娉婷自是熟悉,于是连忙起身,行拜谢恩道:“臣妾定竭尽全力替娘娘分忧,不让娘娘您失望。”
说了这么会儿话、叶寒也感到些乏了,便让常嬷嬷送了朱娉婷离开。
等常嬷嬷再回来,见叶寒并未回寝殿小憩,仍坐在主位上轻抿品茶,脸上毫无半点疲惫,常嬷嬷看见虽心中有惑,但还是缓缓走近至叶寒身边、安静站着,什么也没说。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常嬷嬷在她身边这么久了,她了解自己,当然,自己也了解她,想必自自己方才让朱娉婷进来、她就存了话想问吧!
叶寒既主动开问,常嬷嬷也不掩着了,如实吐露,“娘娘,德妃这心里本来就存有杂念,您不压制便罢了,为何还反倒添油加柴、助它烧得更旺呢?”
残茶浅底多浮沫,不宜入口,叶寒只好放下茶杯,看着方才朱娉婷坐过的地方,临近旁、也有一瓶嫣红如火的夹金桃,意味深长说道:
“人这心里一旦起了什么念头,就像起火的老房子,压是压不住的。与其费尽心力去压制阻止,还不如顺其自然、让它释放个尽兴,无论最后是断壁残垣、还是灰飞烟灭,都是她自己选择的结局,怪不得谁。”
叶寒这话说得明了直白,但常嬷嬷却听得似懂非懂。
欲使其灭亡,欲先使其疯狂,娘娘这意思她听得明白,只是她心里、总有那么一丝说不出来的感觉:娘娘这话是在说朱娉婷不假,但又好像话里有话,隐隐约约在意指其它。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让她不禁联想到之前娘娘小产醒来后的反应,似浮光掠影飞快不见,又似有什么东西在挠她手心、可张开手上却什么也没有,难不成真是她太过敏感,想多了?
“阿笙今日会回来,你去小厨房瞧瞧,看下秋实准备得如何,我估摸着再过半个时辰阿笙就该回来了,你让秋实比着时候做菜。对了,笼中蒸着的白糖糕、你让秋实千万别离火,若是冷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看着说起太子殿下时、喜色难掩的叶寒,常嬷嬷心下不禁怀疑,可能真是她自己想多了。
娘娘自小产后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打击太大、心情有些低郁不振罢了,只有每次太子殿下回宫看她时,脸上才会露出几丝久违的笑容。
今日也是,许是太子殿下有些日子没回长宁宫,知他今日会回来、娘娘心情颇好,竟亲自下厨、为太子殿下做他最爱吃的白糖糕。
要知道这白糖糕虽寻常、却做着费力,需要双手不停揉打面团多次才行,自娘娘左手残废后、就不曾做过了,
可为了太子殿下,娘娘今日还是一个人在小厨房、单手和面揉面,忙活了大半天才做了一碟,虽然累得不行、但娘娘脸上的笑就没曾退去过,她想当太子殿下吃到这白糖糕时,定也会觉得心里甜得不行。
可娘娘这一片慈母心,终还是被浪费了,到了约定的时辰、太子殿下并未准时出现在长宁宫。
娘娘倚门望之,从华灯初上到夜落深沉,案上精心准备好的饭菜也热了凉、凉了又热,反反复复几回,也没能等到太子殿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