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皇一次次拿自己威胁母后,说他会好好扶持自己,助自己早日独当一面,让母后不用担心,然后说完、就在母后身上索取更多的报酬,而去泰山回来后、传位于自己这件事,也是在父皇离开前说的,而母后竟难得一次开口、与父皇说话,虽只说了“保重”二字,但他听得出来,母后是“答应”了父皇提出的条件,牺牲她自己、助他登基为帝。
身为储君,从他的角度出发考虑,这无异于是一件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之事。
他可登基为帝,施行新政,免夏州之苦,天下休养生息,众师父也不用一大把年纪、还为他提心吊胆,可在家好生颐养天年;陆叔江姨也不用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而他也终于可以娶明珠为妻,一圆多年所愿。
一切是那么的圆满美好,所有人都皆大欢喜,只不过唯独委屈的……只有母后一人。
可……他就是做不到!!!
一想到母后残废的左手,夭折的弟弟,还有这些年、母后在父皇身下的委曲求全,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去拥有、去享受这一切。
那可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从小到大那般疼他,毫无保留地对他好,如果他的美好人生是建立在母后后半辈子的牺牲、和委曲求全上,他宁愿不要金阶上那把龙椅!!
半晌沉默之后,阿笙终于抬起头来,看向那龙椅上、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眼中已无半点的纠结与犹豫,开口回道:“儿臣……无话可说,任凭父皇发落。”
是他拖累了母后!若他一死,可让母后彻底获得解脱,这也没什么不好,至于三位师父、还有陆叔江姨等等救他之人,请原谅他的任性与自私,若有来世,他下辈子一定还!
阿笙话音一落,顿时引起满朝哗然,实在不知、他为何辩都不会自己辩护一句,就直接放弃脱罪的机会,而比起众人的不解叹息,高坐在龙椅之上的青川、却愠怒不已。
他实在没想到这孽子,竟然为了姐姐连师生恩情、还有江流画这些人的性命都不顾,甚至可以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宁愿赴死、也不愿说出姐姐的下落!
他还真是姐姐的好儿子,不过没关系,他舍得一死,可姐姐这个当母亲的、却舍不得他死,若是姐姐知晓阿笙、当街处斩的消息,他相信,她定会再也藏不住,定会不顾一切冲到法场、救阿笙的。
心计已定,可话落之前,青川却看向金阶之下、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公孙释,询问了一句,“公孙丞相,你主理六部,今日之事,你觉得该如何结案定罪?”
今日金殿御审,公孙释早就打定主意、只作一个旁观者,作壁上观,所以从入太极殿起,他就最大程度地减少存在感,弯腰曲背低头作哑,躲在在众人的身后看戏,任朝堂争执激烈焦灼、救兵忽来君臣对峙,局势几番跌宕又起伏,但皆与他无关。
朝上的焦点一直在太子、与保太子的众人身上,身为居于焦点边缘之人,公孙释自认为隐藏得很好,可突然一声圣言似惊雷、突然落在自己头上,震惊的同时,不知为何他心里莫名有种感觉,觉得陛下此举是有意为之、欲祸水东引。
只不过圣言已下、不得怠慢,公孙释来不及细想、心里那莫名而来的猜想,连忙拱手作礼,明哲保身回道:“陛下御案亲审太子,微臣身为臣子、怎敢妄做僭越,此案自是由陛下圣心裁定。”
“还是子英所言甚合朕心。”
听后,青川难得一笑,看样子、甚是满意公孙释的回答,可这却气坏了脾气耿直忠正的太子太师、贺劲松,愤而直指公孙释,大骂道:
“公孙丞相,你是一国之相,凡事应以国为先,怎可为谄媚陛下、而做出有损国体之事?”
只可惜圣心已定、无力回天,贺劲松刚说完、就听见青川下令道:“太子为国之储君,不以国事为重,不以万民为先,致京畿时疫蔓延、祸乱百姓无数,现打入天牢,三日之后,朝门当街处斩。”
“不可呀!陛下!不可以呀!”朱老太傅一听完,就立即冲出来劝阻道,“太子此次监国并无过错,京畿百姓死亡人数、远少于历代瘟疫死亡人数,太子有功并无罪呀!您不能就这么杀了太子!”
面对朱启明苦口婆心劝言,这次青川没再心软,面冷无情直接唤来御前侍卫,吩咐道:“来人,把太子押下去!”
见阿笙要被带走,贺老太师再也坐不住,直接站起身来,对着高坐在龙椅上的青川、激愤扬言道:
“陛下您若非要杀太子,那就先杀了老臣。老臣身为太子太师,未能教导好太子殿下,老臣这个当师父的责无旁贷,愿替太子一死,还请陛下饶恕太子殿下!”
话音一落,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见贺劲松直接向金柱撞了过去,顿时血溅三尺,看得众朝臣无不愕然。
看着这一幕、朱启明也是震惊不已,他实在是没想到贺劲松为保太子、竟做出如此激进之事,连忙起身上前、跑了过去,双手紧捂住、他血流不止的额头,心痛不已。
贺劲松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他转动着眼珠、看着那高坐在金阶之上的帝王,一腔悲愤难当,“太子性敏聪慧,更有仁明之德,日后必定是一代明君,陛下您、您就这么冤杀太子,您、您……糊涂呀!”
说完,又看着金阶之下、站得最近的公孙释,更怒指道:“庸相误国!庸相误国呀……”
说完,就一命呜呼死了。
众朝臣看着贺老太师、死不瞑目的样子,无不悲恸不已。
历经四朝,鞠躬尽瘁,江山飘摇之际、多次力挽狂澜,没曾想临了、连个善终都没有,众朝臣有气又有怨,却都不敢把这份怒气、直指那龙椅上的天子,只好把害死贺老太师这笔账、都记在了公孙释这个庸相身上。
而一旁太子太保袁修齐也没想到,比自己小一轮的贺劲松、竟会比他这个半截身子埋在黄土里的人、先走一步,一时悲痛难抑,一口气没上来、也一下昏了过去,众人连连大喊着传御医,一时间,庄严肃穆的太极殿上、混乱如麻。
太子太师当场撞柱而亡,太师太保昏迷不醒、生死未卜,一刻不到,太子三师就去了两个,面对如此惨烈的结局,不仅满朝文武没想到,阿笙这个当弟子的、更是没想到,他真没想到自己的决定、竟会害得恩师无辜枉死,这真的不是他的本意。
阿笙震惊、更自责不已,他想上前去看一看,可刚起身,就被御前侍卫强制在地,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满头是血的太师、一点点咽了气,而自己却什么也不能做,就连见他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比起亲眼目睹恩师身亡、而悲愤不已的阿笙,跪在一旁的陆知和江流画,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和恐惧:
为救阿笙,贺老太师竟不顾性命、以死劝谏,可即便如此,也没能打动、那高坐在龙椅之上的冷血帝王,仍一意孤行、让御前侍卫押阿笙下天牢,三日后处斩。
许是因贺老太师的死给刺激到,又许是被帝王那骨子里的无情、给彻底激怒,江流画生平第一次勇敢起来,对着押解阿笙的侍卫、又打又咬,像个市井泼妇一样,什么体面、尊严统统都不要,奋力推搡叫骂着侍卫、不许他们把阿笙带走。
可无奈人微力弱,根本不是这些御前侍卫的对手,眼看阿笙就要被他们带走,江流画急得不行,只能连忙转过头来,对龙椅上面色冷漠如冰的青川、大哭大喊求道:
“陛下,你不能杀太子呀!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肉,是你跟皇后娘娘唯一的孩子,更是皇后娘娘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如今皇后娘娘刚走,你就要杀她的孩子,你对得起她吗?皇后娘娘可是与你患难与共、多次救过你性命的结发妻子呀!!”
圣心未回,侍卫押解阿笙的行动不止,偌大庄严的太极殿里,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也仍在继续:
“陛下,你看看太子殿下,你看看他这张脸,跟你长得多像呀!你怎能狠得下心、杀自己的儿子呀!!皇后娘娘若地下有知,这心,得有多疼呀……”
想起已经不在人世的叶寒,江流画心里悲恸,更悔恨不已。
若她知道、小叶阿笙有今日这番不幸,当年在红绫镇逃难时、她绝对不会回去拿奶娘留给她的遗物。
小叶若不是陪自己回去、拿奶娘留给她的遗物,她和青川也不会再次重逢,后来也不会被青川强取为妻,以至酿成今日之悲剧。
是她害了小叶,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妹妹,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如果青川真要杀阿笙,就拿她的命去抵吧,只要能保住阿笙,保住小叶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还请陛下饶恕太子,臣妇愿代之赴死!”
“咚!”
“还请陛下饶恕太子,臣妇愿代之赴死!”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