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书臣眼一闭,心一横,吸口气道:“给罪妇东方氏,上枷。”虽两案不决,但诸如屠戮士子,乱修法令、祸乱朝纲,毁坏礼数,犯上作乱的罪名都是再明白不过,皇后已然戴罪之身。
东方永安力主皇室犯法与庶民同罪,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岂有徇私,不上枷的道理?她神色自若,抬双手于身前,两名甲士,一人拿着木枷,一人提着铁链上前,忽闻一声高喝:“慢着!”小山似的身躯推开甲士过来。这次铁鱼没有带兜鍪,一双铜铃似的眼恶狠狠盯着两名甲士,别说被他盯着的人,就是旁边的哭丧队与平民都感受到冷冽的威压。
曲书臣手心捏了把汗,就怕铁鱼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举动,白费皇后与太子一番苦心。皇后将鹰令与玉扳指交出去是何用意?一者表明,安字军乃朝廷之军,非她一人之军,二者是为安字军谋一个退路。皇帝显然是明白的,也接受了,只是他不想就此将她的心血收归麾下,于是选择了一条更好的路。李澈接过鹰令与玉扳指时,帝系的几位重要将领也入殿半跪于他跟前,宣誓效忠。
看似有所嫌隙的帝系与后系,终将汇流于新太子一身,这是最好的结果。
李澈明白皇后的顾忌,所以与铁鱼长谈一夜,双方达成某种共识。此次带他过来,意在告诉皇后与众人,他接下了铁浮屠,即便皇后被拿,安字军也不会成为叛军!若是铁鱼临阵反悔,无疑会让事情更复杂。
诸人屏息凝神,东方永安投去“不要轻举妄动”的目光,铁鱼一脸阴沉,立了良久,夺过甲士手里的枷锁:“铁浮屠的最高统领,只能铁浮屠自己来拿!”
东方永安告诫的目光变作欣慰,不感情用事,都知道该做什么,这才是她一手带出来的人,她所期望看到的。
木枷扣上她的手腕、脖颈,铁链缠绕而上,她望一眼哭丧队后沉默的人们,轻喃一句:“对不起。”走过人群。
风起,灰色的袍子划了个寂寥的弧度。
“婶婶,我不相信你是坏人!”身后,小女孩的声音那样甜,那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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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再找,一条都不能放过。”中正堂堆了一堆的卷轴、书册,倘在哪位学子家中瞧见这书册的海洋,必得将埋首于书海、勤学用功的孩子狠狠夸赞一番。此刻却是李澈与李无策带着秘书监与内侍埋首其中。
十大罪名中任何一项拎出来都是死罪,遑论还有两项在调查中,要脱罪已是不可能,他们将所有律法翻出来只想寻一线生机。这就是李澈接下双龙符的原因,皇帝没有心力,将事情丢给他,李无策告诉他退避不可取,只有占据主动,他们才能为皇后谋命!
“没有,这个也没有!”李澈烦躁地将一卷卷律法丢开。
被书卷淹没的李无策头也不抬:“张老大人去请了没?”若说谁对律法最清楚,非张甫田莫属,那是个法痴,谈及律法,如数家珍。
“已经派人去了。”
“黑狱那边得盯着,那件案子殊为重要。”
“曲师在跟会审,一有动静就会来告诉咱们。”
李无策“嗯”了声,继续手上的事,尽力忽视心头萦绕的不祥感,但愿黑狱一案别再爆出什么话头,形势对东方永安已经十分不利。
事与愿违,两日后,曲书臣带回消息:大理寺从黑狱狱卒口中提了数份新口供,皆说他们曾收到皇后密令,进了黑狱的士子,不要让他们再出去。“还吩咐他们,做得自然些。”
“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李澈怒上心头,将手里的卷轴扔下,“母后断不可能下这样的命令!”连他都知道皇后的为人,这群宵小怎能如此颠倒黑白。黑狱死伤不可避免是一回事,下达草菅人命的命令是另一回事,要叫他们咬住这条,皇后死无葬身之地。
“有没有下过不重要,此话一传开必定掀起万丈巨涛,我们要做最坏打算。”李无策道。
李澈脸色凝重,一屁股坐回书堆里:“怎么打算,要我这个做儿子的亲手送自己母亲上断头台?”
曲书臣一跺脚:“我再去!”
李澈喊:“叫大理寺睁大眼,好好审!”
随着时间推移,情势越来越不乐观,李澈从愁眉紧锁,变成哭丧着脸,到底还是孩子,无法完全掩藏情绪。黑狱一案越审东方永安嫌疑越重,各个环节的接触人一一被翻出来,线索快扯到凤栖宫大宫女身上,只要皇后的贴身大宫女一认,此案即定。而他们要在数罪并重之下替东方永安寻生机已是艰难,再加黑狱案、隶南城案,简直想都不要想。律法翻得越多,李澈就越觉得在做无用功,他们的挣扎看起来虚弱又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