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听似震耳,气势状似巍峨,那是葛拓厄阵前的一道军令状,也是给身后十万大军的一颗定心丸,高昂的震喝裹着风沙旋转升空,传到每个大利士兵的耳朵里,像是濒死前充满恨意的嘶吼——我们将竭力一战,不死不休!只可惜,如此种种并不能给大利士兵带来一丝一毫动摇,所谓的复仇,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在他们看来,从在群沙飞舞的沙尘暴中相遇的那一刻起,对面的军马,就已经是累累尸骨了。
剑兰按兵不动,只等葛拓厄率军行至两岩中间,方才扬起手臂,高举令旗,倏尔挥下。大军未动,两侧巨岩后探出无数埋伏好的士兵,张弓拉弦,漫天箭雨纷纷洒洒落入辽羌大军。
这下,强装镇定的金盔铁甲顿时露出了真面目,步履嘈杂,仿佛一击即溃,待其反应过来做好防备,箭已射了三轮。
“大将军何必在此逞一时忠君之名?”这句话声音很轻,轻到随着飞舞的风沙了去无声。
其实,辽羌王室内部并不太平,河尔图勒长子年仅十岁,并不是个能挑大梁的继位者,更别提周遭还有一群虎视眈眈的叔伯以及本就暗流涌动的部族内斗。而葛拓厄向来不赞成河尔图勒征战大利之举,这也是为什么自他接管后,战场便僵持了下来。
他大可以带着大军回去,觊觎着王位、恨不得分而食之的王族必然不会怪罪于他,河尔图勒自恃勇武,愚行钝径害死了自己,他们正乐见其成,还会争先恐后地使出十八般武艺去争取葛拓厄,以及他的军队。
这般康庄大道在他眼前都如同过眼云烟,偏偏认了死理要在封沙滩为河尔图勒殉葬。
“毋论军心散不散,葛拓厄已经无力指挥这场战争了。”剑兰淡淡道。“他既一心求死,那我们也只有成全他。”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逐渐抬起令旗,说了句:“速战速决吧。”
令旗再挥,那两个年轻将领才似得了令,率领大军训练有素地朝敌军进发。两军对阵,刀枪剑影穿梭间是扬起的黄沙和迸射的鲜血,着金甲的士兵盲目厮杀,着银盔的士兵势如破竹。金戈铁马,沉沙折戟,人命与人命的对抗下,胜负显得格外渺小无用。
作为将士,他们是君王开锋的利刃,刀刃所指,所行所向,皆为以命相搏。君王将领是他们绝无二话的信仰,军令号角是他们离弦冲刺的斗志。
而潺潺鲜血、硕硕尸骨垒起的,不过是君王的一念贪欲,他们,则就是贪欲的代价。
十万大军对阵七万大军,居然毫无胜算,葛拓厄看似照常地下达指令,但心中的怒杀之意已经让他很难冷静思考,麾下士兵亲眼目睹国君尸首和同袍被斩,早已心神恍恍,加之出其不意的三轮弓箭射下,已经击碎了他们的信念。
也就没人注意,剑兰三挥令旗,利国大军尾部悄悄分流,与两座巨岩上的弩手汇合,绕道辽羌大军后方包抄。
“宁潭、恭明,随我来!”剑兰两腿一夹马肚子,冲进去加入这场单方面的厮杀。她左手长枪,右手利剑,不施缰绳,纵马驰于人海,身手矫捷,行进自若,手中兵戈如游龙幻影,扑朔迷离,所到之处,敌军皆不可招架。
大利士兵如利剑般势如破竹,直捣黄龙,辽羌一方却愈发显出分崩离析之势,待到他们被前后夹击彻底包围时,这场仗,也行近尾声了。
“葛拓厄,你若此刻束手就擒,我兴许会宽宏大量,留你全尸送回故土!”剑兰高声遥喊。
“做梦去吧!”
兵戎相见,刀剑碰撞时震出短暂又刺耳的“锵”响,彼此都感受到掌心密如针扎的酥麻。四目相对,时间流逝被无限放缓,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无尽恨意,转瞬间两匹马擦肩而过,马背上的将领顷刻位置互换,五步之外两人同时调转马头,再次冲向对方。
“一介女流!”葛拓厄再次扬起重剑,猛地朝她挥来,剑气划破长空,威力足以将人从中劈开。“既然能做一军将领,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这次两人没有擦肩而过,反而停在原地相持住,剑兰将长枪置下,剑刃朝外,交叉叠在面前,硬生生抗住了这道重击,额边鬓发断了半缕,一道不显眼的血痕若隐若现。她咬紧牙关,额头隐隐泛出青筋,却不敢轻易夹马肚,此时不论是前行还是后撤,都容易让重剑顺势而下,届时她将避无可避。
间不容发之时,剑兰大吼一声,猝然爆发出一股牛劲,把重剑往回抵了数寸,随后见缝插针,脚踹到葛拓厄的马身,战马长嘶一声,把葛拓厄颠了个趔趄,两人就势拉开距离。
“辽羌大将军,不过如此。”错开几步,她又顺势斩杀数人,接着说:“我还当你多重视这些人命,疯癫怒火下的牺牲品而已,你又何必装模作样整整两年,怎么?河尔图勒就好你心系苍生、不忍杀伐这口?”
“看看这些行尸走肉,你还不如两年前就发发慈悲,让他们早死早超生!”
“黄口小儿!”葛拓厄怒极大喝,“今天我辽羌败在这里,你大利就算胜了吗?”他粗喘一阵,忽然阴沉的面容上勾起了个森然的笑,“你以为我如何能对你们了若指掌?”
剑兰侧了侧头,心情很是敞亮,“不好意思,那个内奸已经被我抓了。”她悠哉地逡巡一周,乐津津地说:“你这十万大军快全军覆没了,勉强还活着的士兵也都失去了反抗的劲头,要不这样吧,我放你一条命,你回去说服新君对大利俯首称臣,割点地赔点款,咱们两国还能和好如初。”
这提议简直是深明大义,她自我满意地点点头,问:“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