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没反应,剑兰四指朝内拨动了两下示意,说:“邬公子,与我同行吧。”
邬怀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中似有水波荡漾,昭示着他不平静的内心,半晌终是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好。”若是细听,还能从中窥得一丝颤抖,他借着剑兰的力,也跃上了马,坐在她身后,目光停在她的墨发间,又驻在那被风吹得白里透红的耳廓上,不自觉屏住气息,生怕喷吐出的呼吸冒犯了眼前人。
“大人怎得还不上马?”见赵太守还站在原地,剑兰狐疑地问。
赵太守头一扭,甩出一声重重的“哼!”心说:我上什么马?你的马能坐下三个人吗?
半晌恍然似的,剑兰吩咐道:“霍小鱼,还愣着干什么,赵大人上不去马,你扶下他,带他一起回去。”
赵太守顿时骂骂咧咧,叫嚣着:“老夫不骑马!老夫自己回去!自己回去!”
“大人您自己走回去将军何时才能跟您商谈要事?耽误不得耽误不得。”霍小鱼迅速下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赵大人扔上马,然后一跃而起跳到他身后,猛拍马屁股,只留下“将军我们先行一步。”和“哎呦这缰绳有点短你别往后拽勒着本官了了了——”的半句尾音飘在扬起的黄沙中。
邬怀羲贴心地将袖子挡在剑兰面前,遮住了迎面而来的风沙,顺便侧头悄悄掩去自己的忍俊不禁。
“真是,这把年纪了还跟小孩似的爱撒娇,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剑兰摇摇头,自言自语:“他最近是不是又闲得带孙子去了?”
她骑着马带着邬怀羲径直回了太守府,也是冠城衙门,勤俭节约的赵大守将二者合二为一了,赵夫人还贴心的把西院分给剑兰,连五将都鸡犬升天地分了间厢房,当然,冤大头……不是,大恩人大财主邬怀羲也在此处有间侧厢房,供他偶尔来时得以落脚。
这已经是冠城最高待遇了,好在邬公子看着矜贵,却并不娇气,从未对这些事有过微词。
到了太守府,剑兰与邬怀羲告别,让他先回西院,进到书房,赵太守正旁若无人地磨墨,见她进来也不吭声。
剑兰揶揄道:“怎么?这是被马尥蹶子踢了?我就说你该减肥了还不听……”
“你才被马尥蹶子踢了!”赵太守登时投来愤怒的眼神。
“好了,说正事。”剑兰坐定,赵太守却不耐烦地朝她摆手,“忙着呢!”
她凑过去瞧,桌上铺着一份崭新的奏折,近旁堆着麻纸,旁边还有一些着过墨又团成一团的废纸。
“作甚呢?”
赵太守白她一眼,恨恨道:“还不是为你。”
剑兰心下了然,劝道:“别白费功夫了,火候到了,该有的自然有;火候未到,也强求不来。”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她悠悠念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少来这套。”赵太守学着她的样子,吊着嗓子忸怩地鹦鹉学舌:“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怎么不知道你剑兰什么时候成了个认命的?”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统领七万人的大将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举世无双的平民女将军!我拼尽毕生所学也要上一封文采斐然的奏章,乞求陛下给你封赏!”
他倏尔叹口气,认真地看着她,言语恳切:“你知道自己意味着什么吗?倘若有一日你光明正大地站在朝堂上,亲受册封名扬天下,那么杨贡兴这样的贤能之士就不会劳碌一生也只是个不起眼的主簿,李明轩这样头脑伶俐的人就不会被别人一个世家的名头就抢走所有生意,平民将有出头之日,而不是终其一生碌碌惘然……曾经,差一点就要做到了,可惜……”
剑兰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头上房梁。她知道赵太守未尽的话里掩着什么埋怨——那个叛国将军,穆卷柏,他也是个平民。
据说,当年他名震天下时,平民志士大受鼓舞,异常活跃,甚至先帝几次动了念头开恩科广招贤才,不论出身……但这一切都在他通敌叛国被先帝亲手射杀之时终结了。
“你以为我不想吗?当年答应替他打仗守边疆的时候,他向我许诺——等攒到足够分量的军功,足以和……制衡,他便让我站在朝堂之上,世人面前……”
恍然间,她的喃喃自语与五年前尚年轻气盛的太子殿下意气风发的高昂畅言合二为一:“……当前人之未有,作后人之始初。光明正大,彪炳史册!”
敢问,谁人不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