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密道中便只剩下了霍小鱼和邬怀羲。
霍小鱼笑着说:“邬公子,今日真是多亏了你,要不然我们还不知军中竟出了这等事,那厮当真是胆大妄为……”
“常言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在下却以为,眼见亦未必属实,管中窥豹、杯弓蛇影,不可作真,霍副将以为呢?”未等他说完,邬怀羲就踱到他身侧,冷不防地冒出这番话,幽幽斜觑,眼底带笑,尽是了然神色。
霍小鱼干笑了两声,“邬公子这是何意?”
邬怀羲却不多言,只恭敬道:“霍副将忠心赤胆,在下自不会多问,怀羲所愿,也只不过为将军分忧罢了,未曾想今日言行鲁莽,倒给将军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
邬怀羲顿了顿,又愧然不已地补充道:“在下有心协助慎终承始,却再不敢草率添乱,便劳烦霍副将了。”
“不敢不敢……”
霍小鱼简直欲哭无泪,更觉汗颜无地,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能装傻充愣地目送他先出了密道。
得!还兢兢业业给他演一出戏呢,人家是什么都看出来了。
他回忆方才言语,也不知到底哪里露出了端倪。霍小鱼本就心软,更是五将中唯一与邬怀羲颇为和睦的,军中机密不可外泄,他们刻意隐瞒自是理所当然。只是,没让人家察觉也就罢了,这一察觉反倒显得他们心胸狭窄,有意提防似的。
换了别人,指不定就要与将军心生间隙,继而割袍断义、分道扬镳,此后便再无连吃带拿的富足日子,又要回到从前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凄风苦雨之中。
也就是邬公子人傻钱多……不是,善解人意、一腔赤诚、碧血丹心!人还是世家公子呢!
霍小鱼对着邬怀羲远去的背影毕恭毕敬地作了个揖。
当然,如果此刻杨柳或者其他四将在场的话,便会对霍小鱼的天真奉以嗤笑,并对邬怀羲的言行嗤之以鼻。他们会说,这只是上流世家子弟惯常用来收买人心的虚伪妄言,概不存真。
总之一句话:信,你就输了。
·
剑兰赶到城门口的时候,赵太守和一众官吏早已翘首以盼地候着了,宁潭、恭明和令狐堂也站在一旁。她想起今早差点出乖弄丑,又难抑心中犹疑,便忍不住侧目多瞧了宁潭与恭明两眼,搞得两人一头雾水。
“江州府尹贺弄璋是吧,我记得他都七十多岁了,不好好在君亭府待着养老,一把骨头往这折腾作甚?”剑兰来到赵太守身边,好奇地问。
“无礼!”赵太守瞪了她一眼,“贺府尹已经西去了,这次来的是新上任的府尹司徒勉。”闻言,剑兰赶忙双手合十嘟哝一连串“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权当告罪。
赵太守仍不满意她的态度,但时间紧迫,便继续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不得四处考察一番?听闻已经去了端城、万城和庆城,庆城离咱们近,驿站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说卯时动得身,巳时约么能到”
剑兰抬头望了望天,“那估计快了。”
“可不是么!”赵太守瞧她一身素白衣裳也不知在哪蹭得灰不溜秋,全身上下就剩张脸尚未白净,很是恨铁不成钢,耳提面命地叮嘱:“咱们尚不知这司徒勉是什么秉性,你一会儿悠着点,该矜持矜持,该服软服软,好歹你也是斩杀河尔图勒跟葛拓厄的大英雄,他再如何也会敬你三分,若得一州府尹青眼,再上书为你美言几句,岂不是又多了个傍身?”
剑兰淡淡一笑,不可置否。
巳时未到,艳阳正高照,司徒府尹一行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冠城。府尹出行,阵仗当真不小,光马车就足足六架,其中三架为三马一车的骖,用以乘人,每架舆内至少能容下六人,实际仅乘三人,两位官老爷加一仆役;两架为两马一车的骈,用以装物,另有仆役随从数十人,只骑马者便有二十。
要知道,整个冠城只有赵太守有一架马车,还是当年走马上任时乘坐的,夫妻俩挤了一路。两年前辽羌攻进来的时候,轮毂和车辙都受损严重,虽然后来让剑兰修好了,平日里赵太守也舍不得乘坐。
看得出,自君亭北上这一路,司徒勉和部下们都切实感受到了何谓由盛转衰——华贵而庞大的马车蒙受黄沙尘土,莫名附上一层不白之冤,轮毂在石路上行得出策马飞舆,在沙路上却转不利索,不是打滑就是陷进去,短短两个时辰到路途,硬是拖累得人困马乏。大人们颤颤巍巍地下了马车,又被风沙迷得半天睁不开眼,年逾不惑的司徒勉更是看起来像老了十岁,可想而知是郁闷至极。
赵太守霎时像变了个人似的,脸上堆起狗腿谄媚的笑,先凑过去挨个献上琥珀防风镜和防风布罩,“司徒府尹,诸位大人,下官冠城太守赵洪生,冠城风沙大,突来此地想必难以习惯,还请多多担待,此物有所裨益,还望诸位大人笑纳。”
司徒府尹围上布罩,又拿起防风镜眯着眼端详了片刻,带在脸上,虽然琥珀自身的颜色不算澄澈,视物也不算很清晰,但总算不用被风沙侵扰了。“嗯,这物件不错,不错!”司徒府尹赞不绝口,左右官吏亦争相应和,他朗笑着拍了拍赵太守的肩,说:“此物是赵大人琢磨出来的?本官佩服,当真是大有裨益啊!”
就等着您开口呢!赵太守心下窃喜,把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剑兰拉过来,指着她向司徒勉回禀:“大人谬赞,此物并非下官研制,而是这位剑兰姑娘所作,主要是为了……”
“女的?!”
司徒府尹没等他说完便脱口而出,看起来十分震惊,甚至掀起防风镜凑近瞧了瞧,发现不幸真是个女的。他直起身子,将防风镜又戴了回去,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嘴角朝下撇着,不再看她。
赵太守怎么也没想到,他憋了一肚子夸赞介绍剑兰的美言,竟中道崩殂在“女的?!”这句疑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