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一些世家豪族会在家中私奴身上印上某种特殊印记,通常为了彰显一种缺乏人性的占有——一日为奴,终身为奴。但具体在什么位置、印什么图案,便是各家阴私,鲜为外人道也。”剑兰将炭笔在纸上点了点,“今日,我跟霍小鱼在何五谷身上发现了这个纹样。”
杨柳朝霍小鱼投去震惊且疑惑的目光,后者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的确如此。
于是他问:“那是否意味着背后指使他的人很便来自他服侍的家族?”
剑兰点点头,冷笑道:“有可能,对于略微有些傍身的家族,安排一些不想脏自己手的腌臜事,没有比便宜命贱的家奴更好使的了。”她转向霍小鱼,“可问出什么了吗?”
霍小鱼喟然道:“属下无能,何五谷称自己自幼便有这个印记,但从未进高门做过杂役,更别说私奴了,他幼年失恃,与父亲相依为命。入伍前,一直靠在家种地为生。”
“何五谷,化州郓城人士,居住在郓城南部渭水县何家村,照他曾交代的,两年前,父亲重病,无钱无药,一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施以钱财良药,携恩图报,要求他参军入伍当奸细,给敌国通风报信,其后更是威逼若不听从便要他们父子的命……这手段再普通不过了,似乎也没什么漏洞。”宁潭两根手指无意识地转动杯子,蹙眉道。
“他是否知道这藏宝图所指为何地?”
霍小鱼摇摇头,“那人只说不远,但具体的要在他完成任务之后才会告知。”
剑兰问:“他长相可有什么特点?”
“何五谷说那人戴着个大斗笠,还遮住下半张脸,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特征,只说那人起身离去时,他隐约瞥到左边眉毛下似乎有个颗痣,但只是一错眼的功夫,他没发保证是真的。”
恭明看向剑兰,开口道:“属下从他口中探到一件事,那日我问,指使他的人口音如何?”
“如何?”
“何五谷称那人口音与他无二。他老家在化州郓城展北县何家村,村子不大,如果是同村的人必然能认出来,那人口音与当地人并无二致,也不像是刻意学的,应当是郓城的。”恭明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是他第一次的说法。”
剑兰皱起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待属下第二次问他时,他又改了口,说是细细想来,那人的口音与他们当地人还是有点异处,虽然乍一听很相似,但仍有些细微之处并不相同。比如,在说‘你、你们’的时候,他老家方言是入声的‘恁’,那人却更多说的是平声;何五谷起初不信那人所言的宝藏,叱他——‘恁白胡咧咧!’”
“是他们那的方言‘你别胡说八道’的意思?”剑兰问。
恭明点点头,“但是被他挑衅的那人重复这句‘胡咧咧’的时候,说得格外别扭,但也不像是刻意模仿,而是他本人惯常口音就是如此似的。”
“这个习惯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因为郓城土生土长的百姓都是这般言语,但何五谷仔细回忆后,说那个人没有这种习惯。”
剑兰摇摇头,“这也只能说明那人不是郓城的,但有与郓城相似的口音,范围依旧很广。”
宁潭喃喃道:“这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在捣鬼?”
杨柳说:“这两年在冠城,除了首尾两仗打得阵势大一些,其余那大大小小无数个仗都是不痛不痒的,将军从前猜测是葛拓厄不愿再起征伐,因此有意耗着,期望河尔图勒能回心转意,如今看果然如此。在这般目的下,何五谷为他送去情报简直是正合他的心意。”
但他说完又觉得其中有些自相矛盾之处,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分析:“两年前刚到此地,何五谷初上战场,侥幸活下来,胆都快吓破了,自然一时半会儿没胆去给敌国报信,因此,在刚开始大半年里,辽羌对我们并不了解。
“后来时局稳定,他才偷摸着去送了几次,也很快让将军意识到有人通敌。此后咱们时刻小心谨慎,那内奸便是传,也尽是些无伤大雅之事,只是一时没查出通敌者是谁。直到将军那人在沙尘暴中察觉对方有异,才故意放消息出去一石二鸟。
“何五谷做内应的本事并不高超,只胜在小心谨慎,再直白点说,是他胆子小。所以我便在想,那幕后人怎么会如此放心地把宝压在何五谷一个人身上?”
“除非,”剑兰看向杨柳,“他还安排了别人。”
众人一时静谧。
“可是,将军,对不上。”令狐堂说,“自从察觉到内应之事,我等便细细复盘了每一场战争,除去何五谷送去情报的那几此,再无其他蛛丝马迹。”
“也许是其他的内应技法更高超,我们至今没有察觉呢?”霍小鱼问。
“不可能。”恭明沉静地否定了他的说法,“按照葛拓厄的避战思维,既然知晓情报就一定会利用,他出乎预料地避开我们布置的那几次,与何五谷放出的消息完全对得上,不会有别的内应。”
“咦?”杨柳被恭明的话点醒,“为什么会完全对得上呢?”
众人看向他,杨柳疑惑地问:“为什么葛拓厄从第一次收到情报就毅然决然地信了呢?他不担心是故意为之,来扰乱他们视线的吗?”
剑兰颔首,“这也是我想说的,我翻了何五谷的籍册,他确实是两年前才招兵是入伍跟着打仗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伍长,贸然接触敌方,递送情报,为何辽羌会深信不疑?”
“……你,我,全是那个人手中的棋子,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葛拓厄死前说的话又回响在剑兰耳边,她定了定神,说道:“如果葛拓厄所言非虚的话,必然是他与幕后主使早有勾结,或许是有着共同的目的,或许是对方的身份足以让他放心接纳递来的情报。”
宁潭倒吸一口气:“能让葛拓厄放心的身份,那定然不会是普通人,果然是与世家勾结吗!可他们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就为了把平民百姓拉出去送死吗?”
“我甚至在想,在封沙滩我们察觉到了内奸,那么,内奸真的是从这里开始出现的吗?”
杨柳微微瞪大了眼,“将军,你是说……”
“你们也是陆续跟着我的,刚打仗的时候,我也没有经验,只凭着一股莽劲下意识作为,那几年,倘若也有此类行径,我想,我是丝毫没有注意到的。”
“所以,何五谷是不是第一个叛徒,是不是唯一一个叛徒,军中从前有哪些叛徒,现在还有哪些叛徒……都是疑问。”剑兰缓缓闭上眼,抬起手拇指托着下巴,中指和食指抵在眉心,似乎在沉思,又显得有些疲惫。
众人面面相觑,心底顿时也沉重起来。
剑兰沉吟道:“他身上的印记代表了哪个家族这件事急不来,慢慢查,当务之急是在肃清军中可疑之人。小鱼,杨柳,令狐堂,你们三人自今日起,在全军内暗中排查身上有这种印记的人,不管是烙印还是纹身,只要查到,就报给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