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她只是把他下巴处的被子掖得更严实了。
邬怀羲心里痒痒的,轻轻笑了下。
他承认:“在下的确有意避开敬浔安。昨日那鹰,也的确是来给我送信的。”
“我不是有意欺瞒将军,只是世事烦琐,有些事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将军……”
“那便不要说。”剑兰打断了他,微微皱起眉头,“你若不知该如何说,或者不愿说,干脆就不要说……”
邬怀羲垂了眼眸,密而长的眼睫簇拥着某些隐秘的回忆一闪而过,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流在心间游荡。
或许,名为怀念。
他想,将军定然要说——我宁可听你直白地告诉我,你不想说,也不想被谎言遮蔽。
“……我宁可你直白地告诉我,你不想说。”
他想,她就是这样的人,正直,坦荡,眼里融不进沙子。
“……反正你说什么我都要去自己查,你说与不说都没甚分别,何必再费心劳力地编谎话骗我呢?牵扯越多圆得更多,多麻烦。”剑兰脸上明晃晃写着“你究竟为何要自找麻烦”的疑惑,还挂着三分嫌弃和四分不解。
邬怀羲:“?”
等等,怎么不太对?
他怔愣住,半晌说不出话,结结巴巴地“呃,啊,这个,那个”许久,随后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转过身整个人缩进被子里不吭气了。
“喂,怎么了?”剑兰隔着棉被戳戳他的后背,邬怀羲默默往床里侧、远离她的方向挪了挪。
剑兰:“……”都说了不要装可怜!
“你看,我是多么的诚恳,有什么就跟你说什么,现在我还没跟你计较,你倒同我计较起来了,怎的如此小肚鸡肠?”剑兰相当理直气壮。
缩在被子里的人闻言转过身露出脸,幽幽地问:“将军,在下那日问你,是不是将在下给你的物资军饷分给赵大人了,你可没跟在下‘有什么就说什么’。”
剑兰梗了一下,随即警惕道:
“你已经给我了!”
“不能再要回去了!”
“或者我们来深入剖析一下你与敬浔安的恩怨情仇。”
“你选吧。”
剑兰生动地展示了什么叫理不直气也壮。
不,邬怀羲想,理不直的应该是自己。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陷入一个怪圈。
当他想用这种剑兰刻意掩饰的“微不足道”之事轻轻拿捏她一次时,剑兰则会拽住自己不可言说的马脚迅速反击。
从前携恩占理时,也未多得几分信任,经此一事,他在剑兰心中的信用恐怕还得大打折扣。
还真是正直、坦荡、眼里融不进沙子……邬怀羲觉得牙有点酸。
罢了,罢了,反正本也不奢求。
而此刻剑兰也在思考,一直以来,她其实都抱着“日后会付出相应代价”的心理接受邬怀羲的馈赠的。就像她坚信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一样,她也始终坚信邬怀羲绝对不是没头脑的冤大头。
初见时他说得甚么“追寻上天的指引前来助她”,剑兰是一个字也不信。
但邬怀羲真金白银地砸过来,她又何必拒绝?将士们要吃饱穿暖才有力气打仗,有送上门的粮草武器与财银,何乐而不受?
就算他定然是存着某些心思,想从她这得到些什么,那也是人之常情。
透过她看他埋在心底的意中人,便是剑兰的一个猜测。
或许对,或许不对,但不管怎么说,这份恩情是她无以为报的,等日后天下太平,邬怀羲若有什么想求取的,哪怕拼了命,剑兰也会义不容辞地报答他。
但有一点,他不能是暗地里通敌危害百姓之人。
只有这件事,剑兰不能容许。
她有种预感,何五谷背后所牵扯的绝不是一句两句、一人两人能掰扯清的。
总有一天她会挖出这阴沟里的毒瘤,只要邬怀羲没有牵扯在其中,这份恩情,她自将倾命以偿。
这样想着,剑兰审视的目光寸丝寸缕地扫在邬怀羲身上,有些露骨,像在精细地斟酌从哪处下刀最为省力、哪块肉最为鲜美,让回过神来的邬怀羲后背一个激灵。
“不论你私下掩盖之事如何,我只要你一句真话——”剑兰抬起眼,溢出几分凌厉与庄肃,“通敌之事可与你之所为有关?”
“无关。”邬怀羲没有丝毫犹豫,语气坚定沉着。
剑兰缓缓吐出一口气,露出个笑,笑里有满意神色,似乎还透着些许邪气,尔后她轻启朱唇吐露出的言语有如巨石轻飘飘入海,漫不经心却掀起滔天巨浪。
打在邬怀羲的心头。
“好,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