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承殷淡淡扫了她一眼,心已明了,对她说道:“去吧,给世子回个信。”
“是。”
端兆年在纸上草草写下了五个字,她知道他看得懂的。
正午时分,陆汀白收到了耗子带过来的信。
上面写着:“下游,疏到底。”
短短五个字,写得苍劲有力,沉着痛快中又显得……潦草,陆汀白一眼就看出来不是段承殷的字。
陆汀白盯着盯着便笑了,“字还怪丑的。”
一句话,让他瞬间茅塞顿开。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很严重的弊病,高估了泀水州的地势,却也低估了这漫天的瓢泼雨量。
他顶着众人的质疑再次站上了高位,底下的责怪声已经掩盖住他的声音。他说的话,没人听得进去,掀不起一点波动。
安长史脾气暴,看着底下的人无视自家世子,他直接拔刀相向,恐吓道:“不怕死的就再说一句!”
他本就长得高大彪猛,又如此恐吓他们,怕死的人都直接噎语了。
陆汀白默视着眼前所有人,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后的是一双浑浊的眼睛,还有一张张沧桑又无望的脸。
他们当中有站直却形销骨立的,半垂着脑袋的,佝偻着身子的,还有透着风烛残年老迈之态的,都怏怏的。
“老天没有要亡我们!”,陆汀白是一字一顿,带着希望跟他们说的。
这是一句很有感染力的话语,所有人都带着渴望的眼神看着他。
陆汀白说:“泀水州的地势远比想象中的还糟糕,如果什么都不做,我们必死无疑。 “
州民甲:“不做要死,做了同样也是死,努力又有什么用?”
州民乙:“横竖都是死,我还做什么努力!“
州民丙苦笑道:“躺死也未尝不是一种享受,什么都不干了,什么也不管了,等着死就行了。“
陆汀白敛起作为将领的气性,道:“为何要死?死了不过就是黄土一抔,那你生前的牵挂呢,要舍弃它了吗?”,他说的情真意切,像是要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勇敢都给到他们每个人身上。他说:“你们身后站着的那些人,你们是否看清楚了?”
所有人如醍醐灌顶,不约而同朝身后看去,那里是家。一声声的嘱咐排山倒海而来,是来自家人的盼念。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我们都要好好的,你要平安回来啊。”
“爹娘,我去去就回。”
“大宝,好好跟着你娘,不要乱跑,爹忙完了就回来。”
一声声,一句句,都是真情实感。
陆汀白又说:“我的身后有我放不下的父亲,放不下的阿姐,放不下的所有兄弟们,还有放不下的她,我有很多遗憾。从前我不信命,但现在我信,我信命由天定。老天告诉我不该止步于此,我便要在此杀出一条血路!今日我的立场已定,跟不跟是你们的抉择,我不会强求。”
一席话,句句肺腑之言。
“好,我跟着将军干,不为别的,就为我那死去的爹。他死在了泀水洪流中,我要将他的尊严带回家!”
青年壮汉是负责水闸放流的牟老翁之子,他管水闸二十几年,终于还是没能在最后一站中全身退出。
有人带头发了声,于是陆陆续续有其他人也参与其中。
“我们也来!我们也想出一份力!”,声音是从不远处传来的。
男人们的背后,缓缓走来一长队妇女。她们踏破千层水浪,厉风吹动着她们的裙摆,却吹不动她们脚下的坚定步伐。每走一步,她们的脚下步步生莲。
无需光照,她们早已光芒万丈!
男人们看着自己的家人逆风而来,分出了片刻思绪。女子们走上前,报以他们春光一笑,是坚定并温暖的。
她们也为自己撑起了一片天,一片碧空万里的晴天。
“好!我们一起干,把他妈的洪水给干倒!”
众人附和着,“对,干到倒!”
陆汀白也被感染了,声音洪亮道:“好,我们一起努力,不死不休!”
他心里底气足,站上更高的地方,“对于此次的洪流,我总结出了两个字,那便是——拦和疏。”
“拦住洪流水灾,疏散河流水量。“
“我们会分成三队,一队负责修建加固堤坝,也尽可能清理掉河流中的淤泥流石;第二队则继续开拓洪流停滞带,也是要清理淤泥流石;第三队要跟着我疏裁曲道流。我们这里下游河道曲折蜿蜒,容易造成坍塌内陷,所以我们需要尽可能在部分曲顶河道上疏裁一条新的曲道流,以达到疏流抵洪的效果。“
陆汀白看向牟老翁的儿子,询问道:“我需要一个懂放流的人,又深谙水性的人,你能承住你老爹的手艺吗?“
青年人坚定不移道:“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