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狠下心来,把目光从女儿身上转开,转而望着正在拔侍卫佩剑的周琅,苏长弘终于开了口:
“先等等。”
周琅立刻停了手,长剑回鞘,一旁负手而立。
“图尔赤将军。”苏长弘说,“三公主苏安,是朕和皇后最小的孩子,她出生那年,适逢景朝大旱两月,土地干裂,可她诞生的那天突降春雨,宫中一棵本快枯死的桃树在一夜之间开了花。她给朕带来了国泰民安的祥兆,因此赐名苏安。朕就像爱护最贵重的珍宝一般疼爱她。”
图尔赤以为皇帝是松口了,心中一喜,拱手道:“我们必定也会像敬重神圣的月亮一般……”
“你不明白朕的意思。”
图尔赤一怔。
“朕爱孩子们,是因为他们成器可爱,更是因为朕的皇后。”
苏长弘却不再看他,而是低下头,垂眸看向皇宫外森严的白玉长阶,仿佛看到多年前携手自此走过的少年少女。
一时出神。
“朕十九岁和皇后结为发妻,那时,朕还只是一个被冷落的七皇子,以为这辈子就等着兄长上位,朕被当作废子除掉。没有人爱朕,哪怕是朕的父母,只除了一个人,那就是皇后……是阿凰。”
“阿凰可是春秋山庄庄主兰英序的独女。春秋山庄,江湖第一大商帮,坐拥足以动摇天下的巨富……哪怕是太子,以她的身份又怎么得不到呢?她那么漂亮,又善良,真的像只凤凰一样耀眼明媚……可她最终却选了朕。”
“新婚那晚,她说,一见钟情这种事没法解释,又凶巴巴地捏着朕的脸,问朕有没有也对她一见钟情。朕那时才十九岁,脸皮薄得很,特别害羞啊,怎么好意思跟她说,朕这颗心连见都没见过她,就早已从春秋山庄潇洒又畅快的江湖传闻里眷恋上了她……”
“朕爱护与皇后的孩子,就像爱护最珍贵的珍宝。”苏长弘轻声道,“图尔赤将军啊,你不妨猜一猜,知道朕对皇后,是什么感情吗?”
图尔赤的脸色渐渐地白了。
听景国皇帝的这个语气,图尔赤哪里还能不明白,大祭司所授之事一定是暴露了……
他几乎咬碎牙关,极度不甘,那毒明明是下给皇帝的,怎会被兰凰那臭女人给……这该死的春秋山庄,平日里就自称官商天天资助边境战事,不然也不至于两边战力如此悬殊……
如今这关键时刻也阴魂不散!
苏长弘站起来,皇帝从王座站起那一刹那,满皇宫的暗处至少百名黑甲精兵顿时鱼贯而出。苏小桃才发现周琅身旁的几个精锐暗卫都早就守在了自己的身后房梁上。
皇帝走至空着的凤位旁,轻柔抚摸着那把手,久久后道:
“皇后之于朕的意义,朕再怎么解释,你们也永远无法领会。”
苏长弘漠然说:“朕允你们入京和谈,你们派刺客进宫下毒,朕的皇后如今生死不明,你们还敢求娶朕的女儿。”
苏小桃虽然早有预感,但真正听到“皇后如今生死不明”那句话的瞬间,耳边还是嗡的一声,眼前不住发晕,几乎要支撑不住地昏厥过去。
但她随即回神,发狠力掐着自己的胳膊内侧嫩肉,拼命让自己意识清醒。
周琅一直在远远看着苏小桃,见状他立即动了,径直走到苏小桃身边,接着半跪下来,在苏小桃耳畔轻声说:“闭眼。”
苏小桃看着周琅,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她知道周琅即将要做什么。
三公主从没近距离见过那种血腥的场面,她不会逞强也没那么自信,心知自己的确有可能吓哭或者晕过去。
可是无论如何,她一定要亲眼看着,她要看害了母后的人的下场!
周琅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不再勉强,俯身安慰地抱了她一下,蜻蜓点水般克制,一触即收。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囊,由桃粉色的绸缎织成的,花纹并不精致,走线也匆忙,像是个紧急的半成品。
“皇后说,别怕,实在怕的话就抱着这个。”
苏小桃抓住香囊,强忍许久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下一刻,周琅动身如鬼魅,风似地绕到图尔赤身后,长剑一瞬出鞘,剑光和血光一同泼洒,图尔赤的胳膊烂肉般断掉在地。
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图尔赤受不住剧痛,如长虫一样在地上惨叫着翻滚,他久经沙场,自认不是懦夫,也绝非忍不住痛,但这胳膊的伤口明显与以往根本不一样!
周琅把剑一甩,剑刃上一道诡异的紫色液体合着血流下,他冷冷道:“血溃散,可以让伤口溃烂剧痒,至死方解。”
“爱下毒对么?你也试试这滋味。”周琅说。
皇帝看着满殿鲜血,有些厌倦似的闭了闭眼,对图尔赤道:“朕不杀你。”
“朕也知道,此行大祭司不过是派了个替身,真正的本尊尚在你们军中。你便回去转告他。”
“这边境战事拖了太久、太久。和谈?不是没成功过。可就算一时和谈,十几年后又是战火重燃,朕不想再继续这样循环下去了。战争,不可避免,但若能忍一时短痛,换子孙百代平安,也算值得。”
图尔赤忍着剧痛,大吼道:“战于何时!”
“何时啊……”皇帝道,“好问题,朕正要回答你。”
图尔赤抬眼,看见以圣君仁心闻名的景帝,那双眼睛居然染上了不加掩饰的杀意。
“皇后什么时候醒,朕就什么时候派军,让她亲眼所见,你们大漠十八族被尽数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