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琅敏捷地接住了，还顺着力道转了个圈，卸掉这股冲力，这才把公主轻轻放下来。
公主的腰肢纤细，柔若杨柳，按这秀丽外貌本应是位水墨画般的细腻女子，可偏偏生了一副大咧咧的性格。
周琅一时感慨。
不过，若是苏小桃真像她外表那般是个柔弱无主见的女子，周琅也不会对她倾心这么多年。
“收拾好心态了吧？鸾仪宫就在前面了。”周琅道，“走吧。”
苏小桃点点头。
鸾仪宫是特地为皇后兰凰修缮，应主人要求，并不如传统皇后宫殿那般华丽堂皇，倒是古色古香，注重山水园林的搭配，移步换景，步步雅致。
从前，兰凰告诉苏小桃，这座宫殿仿制的是春秋山庄，看着周遭景色，便能想起家，不至于太过思乡。
“春秋山庄？”年幼的苏小桃好奇地啄着手指，指了指竹林旁的假山，“那里也有这些山山嘛？”
兰凰失笑：“这是人工堆出的假山，春秋山庄依黎山而建，背靠的是真正的苍翠青山。”
“山也分真假的吗？”苏小桃大为震惊。
兰凰看着女儿天真模样，忍俊不禁，转而却又怅然。
她前半生江湖行走，看遍大山大河，可如今嫁入深宫，女儿却连真山假山都分辨不清……
苏小桃望着出神的母后，好奇心更盛，连珠炮似的追问起真山的事。
这下可开了话匣子，讲起真山，便要讲春秋山庄，讲到春秋山庄，便离不开兰凰所遇过的那些奇人异事。
苏小桃听得如痴如醉，只觉得天地广阔，原来世界不仅仅只有这数十间宫殿，远方还有万千大山、江河湖海，比自己坐在屋檐下数瓦片有趣几千倍。
兰凰看着眼神闪亮的小女孩，忍不住愉快地笑了起来。
“当年，我听我娘讲故事，也是这么投入。”
“我还要听更多！”苏小桃挥舞着双手不依不饶。
如今，苏小桃在深夜重走过精致的亭阁石山，突然明白曾经母后为何称那山为假山。
在孩童看来，万事万物都高耸巨大，可是等她长大了，也才恍然发现这山多么小，小的只一人高一眼就能看尽，这种山，怎么不假呢？
苏小桃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鸾仪殿门口，周琅没有跟着她一起走上台阶，在几步外的位置看守着。
而殿门口还站着一个人。那身影站在门口，不知守了多久，看上去竟有些孤独。
苏小桃走过去，低头道：“父皇。”
苏长弘叹道：“你还是这么不听话。”
“……”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苏长弘面对至亲，口吻也放下帝王的架子，变得温和耐心，“换作是我，肯定也要不顾一切阻拦跑来看看她。”
“是我对不起她。”苏长弘语气低落地说，“你母亲本是翱翔于天的凤凰，跟着我落进了这深宫，不得自由，如今，我还连累她受到性命威胁。”
苏小桃努力忍着哽咽，抽抽鼻子道：“母后是因为太爱您，所以才……”
苏长弘说：“如果不是坐在这个位子，我希望此刻躺在那里面的是我，而不要是她。”
“……”
两人都无言许久，父女只是并肩看着宫内，那些皇后曾留下的痕迹。
片刻后，苏小桃试探道，“我能进去看看母后吗？”
苏长弘沉默片刻，摇头说：“你母后性子倔，昏过去前特意叮嘱，我、你、还有你哥，都不要过去哭哭啼啼的。”
苏小桃急了：“但总不能坐在宫里干等着！父皇——那些人有备而来，他们下的毒一定是猛毒！”
“我已经遣人寻天下神医了。”
苏小桃想起什么，忙道：“春秋山庄！母亲不是春秋山庄的独女吗？那是江湖第一商帮，一定能帮我们……”
“我试过了，但没办法。”苏长弘说，“春秋山庄独立于宫廷，他们只听命麒麟符行事。这地方是你母后的母族，我不可能动武强迫他们。”
“母亲难道没有麒麟符吗？”
“本该是有……”苏长弘说到这里，也掩饰不住地焦躁，“但遍寻行宫都没找到，我现在十分担忧是被奸细给……”
麒麟符、麒麟符……
苏小桃突然一愣。她蜷在长袖中的手一缩，下意识摸上了袖子中那个歪扭的香囊，指尖细细一捻，果然隔着布料揉到了一小段坚硬的东西。
十四年前。
“我闯荡江湖时……”兰凰微笑着摸了摸苏小桃的头发，“也是像你这般大的年纪。”
“娘亲不害怕吗？”
“怕呀，自然怕。可是当你有了想要保护的人，就一点也不会觉得怕。”
苏小桃一下子跳起来，抓着一段柳枝，哗啦啦挥舞起来，抽着自己也不喊疼。
“我要保护娘亲！”
兰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大哥都没这么自信呢。”
苏小桃撅着嘴：“那我就要比大哥更厉害！”
“好好……”兰凰笑了，抚摸着苏小桃的头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倒也是，你父皇日理万机，你大哥性子温吞，他们俩可真不够可靠。”
苏小桃被夸得洋洋得意。
“那就说好了，倘若将来我遇到危险……”
“……我能相信你吗？”兰凰亲了亲小女孩的鬓发。
“交给我吧！”幼年的苏小桃叉着腰，神采飞扬。
过去的小女孩与此时的三公主重叠。
三公主望着殿内影影绰绰的烛光，想象母后在垂危之际还在缝制着这个香囊，把她最后的信任托付进去。三公主紧紧握着手中的香囊，像握着世上最贵重的珍宝。
这一刻，苏小桃看到了自己将要走的路。
童年时的约定，原来她和母亲都没有忘记。
指尖那点坚硬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烧得她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