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琅几乎从没对苏小桃如此疾言厉色。
苏小桃愣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上次周琅用这种语气与她讲话,还是十几年前。
六岁的苏小桃偷溜出宫外逛灯会,她雪嫩灵动一个小女童,一身衣裙金饰精贵华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虽说身边没人看护,但摊贩也都好好对待。
问题就出在灯会后,苏小桃蹦蹦跳跳地回宫,结果看见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民女正被人欺负,立即奔过去出头,与一群小乞丐们争斗起来,然而没什么用处,俩人被双双揍得鼻青脸肿。
苏小桃打完架还很冷静,和同样是手下败将的女孩坐一起互相安慰。小民女身世凄苦,苏小桃听得难过,掏空了零钱袋把大部分银子都交给她。
民女走后,苏小桃沿着河畔一瘸一拐地走着,一不留神歪了下眼神,在河中看见了倒影。里面那个脏兮兮的小猴子应和着动作,也转头看着她,苏小桃发现自己竟成了这幅模样,大吃一惊,
自知闯了祸,思来想去,苏小桃买了个蜂农面纱戴头上遮掩着,打算和往常一样,先到将军府躲一会儿再回宫。
然而这次没那么容易,可想而知,一个头戴白纱的小女孩一身凌乱闷着头要往府里闯,要多可疑有多可疑,被侍卫直接拦下。
周琅闻讯赶来,远远就看到三公主精致的小裙子被扯的破破烂烂,俏生生小脸左肿一块右青一块,一下子脑袋嗡的一声。
受害者本人却混不在意,看见周琅来犹如看见救星,高兴地张开嘴喊了一声:“周琅——!”
侍卫一见自家公子认识这人,赶忙收起铁矛。
周琅几步跑过去飞快查验苏小桃身上的伤,看了一圈发现没有大碍,只是些皮外伤后,狂跳的心脏这才落下来。
面对热情开花的苏小桃,周琅并没和往常一样回应,他粗略检查完,抓住小女孩的手一言不发地往府里带。
周琅先是问了一句:“没有侍卫,不能出宫,我是不是和你讲过?”
苏小桃眼神乱飘。
周琅看在眼里,嘴唇抿紧,决心不能纵容三公主继续我行我素下去。
进了府内,周琅把人带进自己房间,处理伤口动作十分轻柔,吩咐下人拿新衣、烧热水,异常周到体贴,但在此全过程,一句话没说。
苏小桃一开始还觉得新鲜,慢慢的,看着始终沉默的周琅,她害怕起来。被狠揍都没掉一滴眼泪的三公主,因为周琅的“冷暴力”而哇哇大哭,嘴里委屈地说着:“坏周琅不理我了!”
将军府家规严格,从来没人这么公然掉过金豆子,小女孩的哭声立刻把周琅的母亲孙珺引来,她急匆匆走进门来,一看这场景便两脚发软,几乎是想当场给公主跪了。
“你怎么欺负三公主!”孙珺扯着周琅的耳朵,“快道歉!”
周琅挺倔:“平常父亲犯错不认错,母亲不也这样吗?这次是她错了。”
孙珺崩溃道:“我俩是夫妻,你跟公主哪能比啊!公主如何,怎么轮得到你来管呢?”
周琅很不服气,连他都没资格管苏小桃的话,世界上还有谁有资格?
看看苏小桃,三公主忙得很,一边要掉眼泪,一边还要从捂着眼睛的指缝里偷偷观察周琅,她自以为遮掩得天衣无缝,实则被捉个正着。
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周琅无奈心想。
与此同时,他顺着母亲的话茬,想了一下未来苏小桃的夫君。那时的周琅尚且对男女之情没有概念,但总归知道夫妻便是一起生活、亲密无间的两个人。
一想到苏小桃不再只在自己面前掉眼泪,安慰她、帮她料理伤口的人也会换成别人——周琅一股无名火就窜了起来。
苏小桃哭着哭着,哭饿了,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该说不说,有一点点丢人,苏小桃把头低得更低了,悄悄思考该先捂眼睛还是先捂肚子。
——三公主总是这么具有逆境中的喜剧精神。
周琅还是忍不住被逗笑了,他走过去蹲下来,跟苏小桃道了歉。
“是我错了,不该不理你。”周琅说。
苏小桃一见有台阶下,迅速收了,跟着反省道:“我也有错,我不该偷偷跑出去……我只是太无聊了嘛,宫里没人陪我玩……”
周琅说:“你如果一定要出去,不用偷偷的,先和我说。”
“我可以保护你。”周琅认真地说。
“我怕你忙……”苏小桃小声说,“我不能打扰你练武,你将来要当将军,不能因为我一个人……”
“我学武功,本就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如果你反而因为这个顾忌,那就叫本末倒置了。”周琅用手细细给她梳开缠在一起的长发,叮嘱道,“不要做危险的事。如果真要做,也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听到没有?”
苏小桃用力点点头,少年周琅便牵着她的手出去吃糖葫芦。
后来苏小桃长大了,再也不是或受周琅凶一下就放声大哭的小女孩,可是她鬼使神差一直没有忘记周琅所说过的那句话。
现在,苏小桃左手握着麒麟符,内心百般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