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起,便又是去敬拜公婆。端王卧病在床,王妃是续弦进来的,是当今皇后的表妹妹,比顾谓之长的年岁不多,根本压不住他。
于是便也只是走了形式,顾谓之多么亲热地扶着自己新婚的妻子,让整个王府上下真真切切地看着,这个新嫁进来的世子妃是真的得了世子的宠,世子是多么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沈绛而自然也做出一番受宠若惊的样子,眸中带羞地跟在顾谓之身旁,跟着他满王府漫步着。
王府大,人丁却稀,端王卧病后再未纳妾,从前妾室二三人,皆无所出。
沈绛而自然知道顾谓之的意思,他要带自己熟悉王府的构造,以便自己日后行事。
冬末的天里还带着寒意,王府的花园里种着腊梅,此时还未凋谢,迎着过去便能闻到一阵清香。
她抱着暖炉,踏在花园铺好的石砖上,转过那精雕细琢的假山,瞥了眼王府那两丈高的围墙,避着旁人对顾谓之轻声道:“王府气派。”
“过奖,过奖。”顾谓之就笑,还未回暖的天里拿着把折扇,一扇就是一阵寒风,“修这府邸时家父在驻边,当时还是皇子的圣上设计的。”
沈绛而了然,声音里就带着几分嘲弄:“这是想把你们当笼中鸟不成?”
“夫人犀利。”顾谓之把折扇一收,寒风扫了她满面。
身后侍从侍女泱泱,他们的动作也就压得很小,面上是一派相敬如宾,细微的动作却带着十万分的距离。
直到踏上修在池面木板的长廊,进了驻在湖心的亭子。顾谓之说要散开侍卫,带夫人单独在亭子里坐坐。
一池的水带着寒,侍从给他们点上炉火,又烧上酒,这才从亭子里退去,脚步踩在木廊上的声音渐小。
二人仍是对坐,酒壶上冒气丝缕的烟,只是沈绛而一直挂在面上的羞赧褪了去,低垂的眼睫下压着的是漫不经心,浑身的气质由依附变得挺立。
带着一股混迹江湖的野气。
顾谓之看着,却觉得这副模样才叫他觉得有意思,不由又是一笑:“可把夫人累着了。”
“不曾。”沈绛而手扶上眉,停在她那两点小痣的中间,看着木栏上还未干的雨水,隐约有点烦闷。
昨日里顾谓之给了她禁卫去天下楼的消息,她并未表露出什么,可也只是不想对顾谓之露了怯。
但外面到底如何了,白露有没有事,她却还是担心。昨晚熄了灯,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六年前的一片火海,木质的房梁倾倒,身边就是混乱的叫喊,师父让她快离开,自己跟着救火的人群冲进了楼里。
然后带出了年幼的白露,和她死死护在怀里的一筒纸书。
面前的酒杯里被倒上滚烫的酒水,沈绛而抬眼,隔着酒上朦胧的雾气看向顾谓之。
水声停止,顾谓之悠闲地将酒壶提了回去,又给自己倒上一壶,开口,是闲聊的语气:“十年前,夫人在何地?”
沈绛而指尖触上酒杯,白瓷的杯盏被酒温得滚烫:“你说的是永成二十一年,还是庆和元年?”
“庆和元年。”顾谓之看她。
“庆和元年。”沈绛而重复,“五月以前,我都在黎县的庄子里。黎县……夫君知晓吧,就在京外,就在那动向诡异的群山附近,抬眼就能望见群山。”
顾谓之仍是看她,她穿着一身秀丽典雅的衣服,踱起步来头上的步摇只会轻微地摆,缓下眉时一派温柔的模样。
可当她抬眼,那双明亮的眸子里仿佛有光华流转,好似剔透的琉璃,整个五官都带了几分坚韧的气场。
十年前那五官尚还稚嫩的小姑娘也是这样看着他,在漫天的冰雪里,那视线显得灼热而滚烫。
那样的视线,他此生也不会忘怀。
也许是他看得太久,沈绛而出声:“殿下要是没什么说的,便把你的计划跟我说些罢,我知道得多了,也好看有什么能帮到世子殿下的。”
顾谓之回过神来,冬日的酒凉得快,他便提起来喝了。喉头一暖,他又笑:“没想到夫人这么想要帮我,为夫甚是感动。”
沈绛而没跟他贫,他便又开口:“夫人既已知道我的部署,那也该知道我想怎么做。无非是想起兵进皇城……”
“殿下的兵,现在能跟禁卫交手么。”沈绛而只是轻描淡写道,缓慢转了两圈酒杯,抬起来抿了口。
“那是之后的事了。为夫只是受限于身在皇城,没办法做更多的事,这才需要夫人,不是么?”顾谓之直直注视着她,看着她红唇微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