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沈绛而支着下巴,挑起车帘看着外面。
顾谓之吃着糕点,坐在她的对面,想同她闲聊:“夫人玩过斗鸡?”
“我第一次赢的时候,世子只怕王府都没出过。”沈绛而随口道,光从她的侧脸打了进来。
顾谓之笑了声,山河社稷图的折扇被他放入马车的屉里,手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明日当空图。
“刚过惊蛰,殿下实在觉着热,不如把那外袍褪了。”沈绛而只扫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
“夫人这是在同我生气?”顾谓之收了扇,一扬眉毛,“上午见得人多了,却是累着夫人了。我也没料到这一趟出来,竟把我那几个熟人全碰上了,你说巧也不巧?”
沈绛而显然不是为这事烦心。
顾谓之与孔衡清并未多么深入交谈,只在达成一致以后,简单聊了几句以后。顾谓之对他说了沈绛而放出的消息,说还望他在其中帮扶一番。
孔衡清对沈绛而便多看两眼,说没料到风雨阁连这种消息都能了解到。
沈绛而也只是勾着唇角,做足了风范。
这会儿她看着车窗外人来人往,忽地放下了帘子:“殿下,你说你会改变这种情况——你出过京么,看见过尸横遍野、饿殍满道的景象么?”
顾谓之下意识又想开扇,生生止住了手里的动作。他摩挲着手里的玉佩:“……为夫当然出过京。至于饿殍满道、尸横遍野的景象,我自是也……见过的。不然为夫哪里有底气,去说要改变这种情况,未曾见过,又谈何改变?”
沈绛而看他,想从他的视线里看出什么东西来。然而对方眼里什么都没有,一派澄澈的目光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自己蹙着眉。
她不知道顾谓之是否见过那疾苦的情景,自己是见过的。
庆和三年的珞南的蝗灾闹得凶,她第一次见到路有饿死骨的情形,骨瘦如柴的人把树皮都扒得干净,地上野草也无。她那时还只有八岁,武功未成,身形细弱,偶然与师父走失,落入了饿极了的人群,几个壮汉将她抓住——
想要将她分食。
师父将她救下来,将她带到友人家里,抱着她压惊。
他们只是太饿了。师父这样说。
后来她有武艺傍身,可以自己去游遍九州,年年有年年的灾,各地有各地的灾。
她视线向下,马车的壁上刻着精美繁复的花纹,她便说:“希望殿下真的能够改变这一切吧。”
·
车马晃晃悠悠,没多久就到了天下酒楼旁,沈绛而掀开帘子一看,酒楼里人流不算过分拥挤,但人来人往倒也热闹。
她心里这才彻彻底底松了下来。
“夫人这下可以放心了吧。”顾谓之同她一并出去,看着酒楼一派热闹的景象,轻笑道。
店门口的小厮是风雨阁的成员,和沈绛而对上视线的时候顿时认出了她的身份,但并没有声张,而是满脸堆笑地走过来,朝着顾谓之去问询。
顾谓之目光含笑,在小厮与沈绛而之间扫了扫,并未多说什么,只让他带自己去陆公子的地方。
白露就在大堂的柜台里候着,招呼完一桌的客人,一转头正看到了沈绛而。
她的视线同沈绛而短暂地接触片刻,又扬起了笑,对小厮说:“可好生招待世子殿下!”
沈绛而的目光则从她身旁滑过,落到了靠近柜台边的一张桌前。
桌上一壶酒,一叠花生米,江子行正坐在桌前,无所事事地想要把筷子立起来。
此时听到声音,把头转了过来,看到沈绛而时眉毛轻轻一挑,视线一移又瞧见了顾谓之,顿时了然笑开,冲她暧昧地挤眉弄眼。
沈绛而看他这副模样,也懒得搭理他,甩了头就愈走。
却在踏上木梯的第一步,被顾谓之揽住了腰。
顾谓之的手在收紧,隔着初春衣物层层的布料,她又直了直腰,抬眼,却发现顾谓之也望见了江子行。
眼神却是压抑地沉沉,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皱着,视线并未停留多久,但明显并不愉悦。
他们见过面?
沈绛而又去看江子行,江子行的神色却放得开,此时笑得更加开怀了,还拿筷子夹了颗花生米吃。
她便有些疑惑了,然而没等她细想,她就被顾谓之揽着上了二楼,跟着小厮进了一间雅轩了。
小厮并没有随他们一道进去,大概是陆别枝嘱咐过,只在门口帮他们拉开了门。
然而刚进了门里,她还并未来得及打量屋内,忽地一阵劲风袭来,什么东西直扑她面上而去。她身体快过脑子,下意识一抬手就讲那东西接住。
手掌挡在面前,力道冲击得她向后靠了靠手,触感冰凉,是一盏小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