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看着不过七八岁的女娃,忽地冷冷嗤笑一声,显出了几分不符合年岁的残酷冷厉来。
“杀人?我杀的不是人。”阿花说。
她看也没看一旁喝茶倒水的白袍道长,只是死死盯着蜃海:“我只不过把一个长着骨生花的老畜生送去了极乐世界,它早早登佛,还得感谢我哩!”
听了女娃过于极端的言辞,蜃海平静地回望着对方:“那老畜生欺辱过你?”
阿花愣了愣,然后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她边笑边抹着眼角:“对,就是老畜生,小哥哥你骂得真好。”
她笑了很久,惹来了狱卒。
那狱卒凶神恶煞地威胁道:“小东西,笑你奶奶个腿,信不信爷爷我把你宰了做下酒菜?”
阿花止住了笑意:“你不敢。”
她用指尖指了指事不关己,默默喝茶的张续:“你瞧,你的骨生花老爷还在这呢,你敢乱来吗?”
张续听了这话,立刻放下茶杯,无奈地笑了笑:“姑奶奶,小道和你无冤无仇的,你拖小道下水干什么?”
阿花却不回答张续,只是带着一抹冷笑,看着铁栏杆之外的狱卒。
那狱卒沉着脸色,眼神狠厉地望来,最后还是落了下风,悻悻离开。
在离开之前,他放下狠话:“挺能啊,我等着明日看你那小脑袋从你那小脖子上离开。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疼了。”
阿花望着对方离去的身影啐了一口,撇撇嘴。
“小哥哥,你看。”她对蜃海说,“你我都没有骨生花,但是——”
她用下巴点了点张续的方向:“他有。”
“所以?”蜃海问。
“所以明天死的只有我们两个,他——”阿花脸上露出轻蔑却嫉妒的表情,“他则不用死。”
“这就是骨生花老爷们的特权,无方城有两种人,一种是小哥哥你我这样的正常人,二种则是骨生花老爷们。”
阿花提到骨生花老爷几个字时,腔调拖得极长,仅仅五个字恨不得拐出十个弯。
“在无方城,老爷不算人,算非人哩。它们拥有任意妄为地特权,是无方城的皇帝呢。”
“可是……”张续右半张脸上挂起苦笑,“分明是你把我二人拖累到入狱,怎得这般不讲理?何况小道我这骨生花又不是小道愿意长的,有个别人待你恶劣,你就仇视一个整体……”
“这,这说不通啊。”
白袍道士顶着女娃仇视的目光,硬着头皮为自己叫冤。
面前的小姑娘被拆穿了把戏后怎么如此咄咄逼人。
他好好喝茶,还好心给小姑娘倒了一杯……
孽缘啊,孽缘。
张续暗暗叫苦。
阿花拿白眼瞥着张续:“我遇到的骨生花老爷们,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道士你还真说错了,不是个别人恶劣,而是个别畜生着实会装,装得像个人样罢了。”
张续顿了顿,他低头瞅了瞅自己,又瞅了瞅另外两个狱友:
“你俩这般看着小道,会让小道产生错觉。错觉小道我就是那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蜃海叹了口气:“阿花,张续道长确实没有你说得那么不堪,至少你屡次恶语相向,他也没有对你施加恶言。再者,不提道长,我确确实实是受你影响进了牢狱,而明日又要问斩。你至少要把发生过什么说出来。”
她微微侧头看着阿花。
阿花对上蜃海的眼睛——
可能是因为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底层的缘故,阿花对旁人的恶意与好意有着极强的直觉。
就比如她能察觉到半鬼半人的白袍道长虽然表面温和,甚至一直在讨巧卖乖,但隐隐有阴寒可怖的气息从那人周身传来。
这种气息让阿花有些胆战心惊,全身发毛。就像在阴暗街巷生存的恶狗见到了来自未知险域的更为凶狠残暴的猎食者。而恶狗能做的,唯有可笑地呲出牙齿,装出能与庞然大物一战的样子。
她觉得这道人好像就是个披着半张人面的骷髅恶鬼,他明明白白告诉旁人自己非人,但又通过嬉笑调侃让人放下对恶鬼的戒心。
——让人以为他只不过是个遭遇不幸的可怜人族。
而现在低头望着她的小哥哥——
虽然这个小哥哥长着一张狠厉不像好人的脸,但阿花却打心底里觉得,面前人是不一样的。
——就像生在暗渊中的花,对光总是要更为敏感一些。
她当然知道是自己把这俩个陌生人牵连进牢狱。
一开始她只是看见了脸上有骨生花的白袍道士,那个时候,她想着反正自己都要死了,临死前恶心一下“老爷”也挺值。
直到她看见玄袍的少年。
一黑一白两个人影站在无方城城门处,就像一阳一暗。
她捕捉到了两人交谈中的“客人”二字。
——是外来者。
于是阿花想赌一把。
赌赢了,她能活。
赌输了,拉个垫背的,且恶心个畜生也挺好。
但现在她有些后悔了。
她无措地暴露在玄衣少年澄澈没有丝毫恶意的目光里——
却感觉自己好像一只长满烂疮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