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意外地,男席间的视线全集中在了这方才进来的美人身上,直勾勾地盯着那美人,绝顶漂亮的小脸,雪白的柔荑,连挂在耳侧的金镂银杏耳坠都生了无边风情,在美人行走间摇曳,让人心底如同有只小猫,在不停地挠着。
“没规矩,何时才能学会准时赴宴?”
大金皇帝嘴上斥责了一句,脸上却十分宠溺,对于这唯一的女儿,又是他的第一个孩子,皇帝倾注的感情,自然要比旁人特殊一点。
只要皇帝在一天,长公主完颜英,就永远有任性的资本。
“父皇说得极是,我这做派,要是放在状元郎发妻的女训里,怕是要被沉塘个百八十回了。”
这毫不掩饰的嘲讽话语一出,在场的人均是面色一变,男席间有人面露尴尬,赶忙低了头,女席间,以温家小姐为首则是蔑然一笑,然后带着厌恶和挑衅望向樊海花。
唯有方才借着赞同吸引男席目光的小姐低下了头,装作鹌鹑,不言不语。
那本《女训》,她们都看过,若说大金民风开放,对女子并不苛责,那早就适应当下民风的小姐们,是有多想不开,才去奉行那套男子为天,女子是泥,不可不贤,不可不淑,不可有他思,不可妒,不可妨碍子嗣,便是死了也要为夫家的鬼这套论则?
但是《女训》却并不是女子对女子传开的,而是男子和男子间先一步推崇,才让后院女子不得不去研读。
它虽然将女子束缚到了不可思议的残忍地步,却也最大化地抬高了男子地位。
只要当权者一日还是男子,《女训》被推崇奉行,恐怕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公主能明白,实乃大善。”
樊海花此时却脖子一梗,壮着胆子,义正言辞地回了嘴。
男席间有人诧异地看了看那妇人典范,又没忍住瞧了瞧张疏光,只见张疏光面色麻木,从头到尾没看那樊海花一眼,仿佛在席间侃侃大谈的人不是他的发妻。
“哦?如何大善?”
完颜英眼神带着点兴味,一撩衣袍,银红铺了一地,就这么挨着温家小姐的席面坐了下来,末了还不忘让人加了个绣凳,让那银杏神女般的美人坐在自己身侧。
美人牵着披帛坐下,抬眸,朝男席望去,便落入一片深邃的浅褐月湖里,那月湖里有些隐隐落落的不明情绪,化作一片灼热,想将美人淹没。
可是美人连个浅笑也没施舍,就这么轻飘飘地从湖面拂过了。
落到了樊海花的脸上。
“公主是大金公主,男子为挣家业,让女子得以享尽荣华富贵,而公主之尊,就更是如此,陛下恩泽,公主既然享受了这恩泽,还应当以女训为典书,自我苛求,一言一行,更应当谨言慎行,表女子母仪,率女子德馨。”
“真是贻笑大方,什么时候也轮得到你一个民妇来指摘一国公主?!”
温家小姐拍案而起,这樊海花是失心疯了不成,指着公主的鼻尖要对方言行遵守《女训》?
她到底哪来的自信?
“正因为是一国公主,才应当替天下女子作个榜样!”
温家小姐再一次哑口无言,气血上涌,恨不得去抓花了那樊海花道貌岸然的脸。
“来人,把她扔出去,胆敢对公主不敬!”
“小妇人说得对,勇于谏言上位者,应当嘉奖,怎能拖出去,温家小姐未免无理便用强权欺压人,你这样刁钻跋扈的女子,便是最不宜室宜家的那类,毫无女子的贤良淑德,于家族有损颜面!”
有年轻的榜生气血方刚,此时也站不住,起身高声责难。
“你说什么?”
温家小姐面上血色一瞬间褪了个干净,在座都是新科榜生,未来必将进入各司各部,在这种宴席上被人指着鼻子说刁钻跋扈,有损家族颜面,便是大金对女子再包容,也没有包容到这个地步。
皇帝黑了脸,却始终没说话。
“公主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和那位小姐一般的见地?”
樊海花得了胜,高昂着头,享受即将到来的赞美。
“公主也的确应该研读《女训》一番。”
“呵~”
一声清吟的嗤笑突然凌空而来,人们循声而去,就见那杏衫的美人捂着唇,耳边的金镂银杏颤了颤,水眸里的嘲讽就扫向了男席间。
“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么?也是,你一个花楼妓,定然是不必守女子德馨的。”
樊海花心中一恶,就想把那张美人皮扒下来,让男人们都看看这是个什么女子的堕落玩意儿。
听见花楼妓三个字,男席有人诧异,有人鄙夷,却还有不少人生了点微妙心思。
还当是什么云端美人,原来是风尘妓,倒是...
男人最了解男人,张疏光不用看都知道这群榜生在想什么,手上捏紧了自己的杯盏,此时才用陌生又麻木的目光朝樊海花望去。
转而,男席间的空气突然一紧,所有人背后一寒,率先明白过来的是江流,他正心虚着,一直注意着钰王的反应,此时那寒意泛开,江流心知,王爷此时是恼怒了。
却不知他恼怒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