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人聊着天,而一杯又一杯吞咽下肚的酒意却激起梁渝音天生的好奇心。
于是,在筵席中途,她高声开口:“陈先生,你是做什么的啊?”
众人闻言,纷纷停下动作,像看热闹一般望着陈履安。
陌生人的突兀询问不得不说是社交场上的另一种为难。
但陈履安将那些探究和目光悉数收下,他缓缓开口,宽容满足梁渝音的问候:“我是律师。”
原来如此,梁渝音仿佛找到所有疑惑的最优解。整天同法条打交道的人谨言慎行是惯性,有些冰冷肌理也可以理解。
而她的铁皮话筒仿佛被重新撕开了个口子:“那你猜猜我是做什么的?”
住在客栈不太多,零散加起来也只有十四五个,大家整日同进同出,和梁渝音也相熟到早已成为朋友。
如今大家看到她这酡红的小儿女神色,不由得都扯着嗓子戏谑:“小梁啊小梁,你这又是瞧上哪棵好白菜了?”
嬉笑里,被比喻成白菜的陈履安并没有什么拘谨,他维持着平和的面孔,礼貌回应:“不太清楚。”
这话没有出乎梁渝音的预料,又是句没什么回复空间的社交辞令。
但什么样的委婉拒绝都架不住她脸皮厚。梁渝音不顾众人起哄,两手支起下巴,脑袋随着吐字起伏不定:“我是捏陶人的up主。”
这次,轮到陈履安微微惊讶,但只有数秒。“很有趣的职业。”他状作了然。
至此,两人再无话可说。
三小时后,众人酒饱饭足。
梁渝音趁客栈老板犯晕,好说歹说才将那对青色陶壶抢回来,气得老板委屈得甩手。
“下次给你做一对靛蓝的,但这一对我还得直播。”
她丝毫没有一言九鼎的觉悟,转身揣着俩瓶子一路小跑,而后提溜咣当地进了电梯。
正赶上陈履安摁下三楼的楼层按键。
是酒意醺然的结果。
在电梯到达三楼、人群散尽后,梁渝音飞速向前,挡住了陈履安的脚步,将两只瓶子摁进男人怀里,笑吟吟开口:“送你。”
天亮后,清醒的梁渝音将这些举动归因于被美色蛊惑,而若这一刻地球可以爆炸,她也愿毫不犹豫的点头。
但地球没有爆炸。
爆炸的是那两只青色动人、品相绝佳的陶壶。
准确来讲,是陈履安并没有预料到梁渝音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举动,在双手下意识摆出拒绝动作的时刻,两只陶壶从他怀中掉落,继而没有意外地与大理石地面扑了满怀。
这是两人都没有设想过的狼狈局面。
在陈履安惊愕的同时,梁渝音直接傻了眼。美色光环被迅速撤下,她在下一刻紧紧皱起了眉头。
嘴是硬的,心是冷的,陶壶碎了耽误直播是是真的。
但这些事情稀里糊涂发生时,梁渝音一时又不知到底该怪谁,毕竟是她大马哈一般将东西强行塞过去的。
思来想去,她狠狠地跺了跺脚,甩掉一身不知所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事故发生地。
徒留全程不置一词的陈履安。
这一晚梁渝音没怎么睡好。
除却楼梯口发生的尴尬故事,让她更加难以入眠的是下周五直播的内容要如何变更。
那一对青色陶壶是梁渝音顶顶喜欢的物件,上次直播时也忍痛割爱让大家看了照片,许多关注者点明要买下那两只陶壶,甚至开了相当的价钱。
不怪大家眼尖,这陶壶花了梁渝音三月的功夫。
这下倒好,陶器打碎,直播食言,美梦光景暂时完蛋。
她在床上悲痛哀嚎,像个泥鳅般翻来覆去,最终恍恍惚惚地睡着,直到被敲门声吵醒。
梁渝音顶着俩黑眼圈开了门,再一次以狼狈面容对上陈履安那双沉静眼睛。
“抱歉,我不是故意打碎陶壶。”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梁渝音讲话,称得上是两人关系里的里程碑,尽管谈话内容听起来不怎么让人开心。
“但事已至此,讨论从前或许没有什么意义,所以为了表达我的歉意,还请梁小姐给出一个价格,我来赔偿。”
陈履安慢条斯理地将盛有碎片的木盒子递给眉目茫然的梁渝音,又不慌不忙地给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梁渝音的头脑渐渐清明起来,她迟疑地借过那只盒子,往里瞟了一眼,若有所思地点头。
不愧是律师啊陈履安,处理事情就是干脆利落。
但并非所有事情都能用钞票解决的,特别是在她还对他感兴趣时。
怎么着都得给陈履安上一课了。
思索至此,梁渝音搁下盒子,懒散地打了个哈欠:“这陶器是我做的,价值上不值几个钱,但胜在是心血,且因为工作我有急用。”
“要不然这样”,她朝陈履安歪歪头,细声细语:“你与其赔给我银子,不如给我重做一个一模一样的。你不浪费钱,我也不耽误工作,两全其美。”
毕竟在这件无妄之灾上,陈履安的确有责任,虽然责任不太多。
“只做一个。”
梁渝音笑得像个老手,在悬崖之上,对着羊羔循循善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