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和沉下脸来,对他说道:“你跟我进来。”
阿木尔只得跟着她进了毡房。一进毡房,孟和便去解他的衣扣,他忙抓紧了领口,讨好地跟母亲笑了笑,摇摇头。孟和不为所动,拿开他的手,就把他的外袍解了下来。他里面只穿了一件背心,外袍一脱掉,肩头露出一片青紫,把背心掀了上去,发现整个后背都青紫了,触目惊心,便又去解他的裤子。
这下阿木尔慌了,他跳起来,手忙脚乱格挡着母亲的手,迅速后退了几步,把裤腿卷了起来给她看,示意只有膝盖受了伤。
孟和仔细端详了一遍,才坐了下来,面沉如水,问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索德纳木看看那日苏,那日苏又看看穆星河,最后硬着头皮支支吾吾道:“是希日莫那小子,他今年赛马又输了,心气儿不顺,今天放学碰到了,就欺负他们两个。阿木尔气不过,跟他打了起来,两个人都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不过,”他赶紧又描补道:“他摔得更严重,我们走的时候,他还站不起来呢……”
穆星河小心观察着孟和的表情,唯恐她责怪哥哥,见她面色愈加阴沉,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努力说道:“额吉,不要怪哥哥,是他们先欺负我们的,说我们是两个哑巴,一个大哑巴,一个小哑巴……”
孟和现在听见她说话,就忍不住开怀,面色不由跟着缓和,可当听到“哑巴”两个字,又不由痛心,怒气极速上涌,她心疼地看了儿子一眼。女儿失语,她知道是暂时的,可儿子却是永远都好不了了——这一声“哑巴”,简直是在戳她的心窝子!
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这事你们不要管,我叫他阿布去说,那钦该管一管他的孩子了。”
沉吟了一下,又说道:“要是他还不改,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事,你们就像这次一样打回去,但有一点,不许打输!”
那日苏几个忙不住点头,“以后,我们就和阿木尔一起上下学,人多力量大,就让他们瞧瞧,谁的拳头更硬一些。”
孟和差点气笑,却也没再追究他们,而是起身到了火炉前,起锅添水,一边忙活一边道:“柜子有奶皮子和果子,你们先垫一垫,大骨头煮出来还要一段时间。”
说是大骨头,其实还挂着很多肉,在内地要叫做排骨。骨头已经处理好了,她倒进锅里,絮絮叨叨跟他们解释道:“巴根家的一只牛犊,让公牛顶破了肚子,活不成了。巴根就把它宰了,给咱们分了一些。”
阿木尔见危机解除,赞许地看了妹妹一眼,四个孩子相视一眼,都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第二天,伊徳日布赫回家的时候,孟和把这件事跟他细说了。孩子们之间的矛盾本该让他们自己解决,但希日莫这孩子心术不正,两次置阿木尔于危险之中,下次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做家长的不能再坐视不理。
伊徳日布赫听了,本来很是气恼,但女儿开头说话的喜事又冲淡了他的怒气,他一晚上都忍不住想逗女儿多说话,将这件事暂时搁置到了脑后。
但翌日,他便请假去找那钦谈了谈,也不知道他跟他怎么说的,那天之后,希日莫很长一段时间没去上学。有人说他摔坏了脑袋,在家休养,也有人说他打输了,羞于见人,不敢来上学……总之,不管因为如何,阿木尔他们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匆而过。草原上的牧草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时间来到了1972年的初春。距离穆星河来到孟和家,已经快两年了,她长高了很多,身体健壮有力,除了皮肤要白皙一些,她几乎和草原上的其他姑娘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两年里,她学会了射箭、马技,甚至搏克。索隆高娃在那件事过后,虽然不敢再在明面上欺负她,但仍免不了酸言酸语。她看不上她,总觉得她是仗着额吉和哥哥的势,自身不过是个孱弱的小可怜儿,蒙古人最瞧不上这样的人。所以,苦练了一年多搏克的穆星河,在今年新学期伊始,趁着她又找茬的由头,狠狠摔了她几跤,让她见识了下自己的力量。
并不是每个蒙古女孩都会搏克,索隆高娃住在镇上,也没有机会和意愿学习这个,逞凶斗狠全凭自己个子高,力气大。对上穆星河的有心算无心,以及苦练多日的搏克技巧,基本丧失了优势,从此之后,她才开始真正对她敬而远之——她在穆星河面前的优越感已经荡然无存,哪怕是她自以为的。
穆星河也学会了放牧、挤奶、做奶食等大多数草原生活的技能,她越来越热爱这片土地。她隐隐察觉到,爸爸妈妈虽然很疼爱她,几乎要把她捧在手心里,但这样像野草一样疯长、充满生命的蓬勃和力量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她迷恋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策马奔腾的感觉,风从她的耳边呼啦啦地穿过,那是前所未有的自由,所以,有时候她都有点相信,孟和额吉关于她天生就该属于草原的论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