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汜扭捏了半晌,小声道:“这不是这块地儿产的滑石多,这石头便宜嘛……那大石板多难寻啊,又是人工费又是开采费的,加起来好大一笔银两呢……”
宋破深吸一口气,捏了捏鼻梁:“从前的事我已懒得说你了,现在你吃着苦头了,总该换回那大石板了吧?”
“哎呦,宋大人,这您就有所不知了。”程汜搓着手,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讨好:“这修大堤,要花的银两可也不少啊,足足要四千两银子呢!”
程汜伸出四个手指头,一脸肉痛地说道:“下官哪里拿的出这么多钱啊!”
宋破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程大人这些年贪的钱,难不成都拿去喂狗了吗?”
但程汜是何等人也,要他将吞进去的钱财吐出来,简直比杀了他还叫他难受。
他陪笑了两声,偷看了几眼宋破道:“宋大人说的是,这银两想想办法,总归是有的。只是这大堤……其实也不是非修不可。”
他飞快地看了四周几眼,这才凑到宋破身边道:“其实啊,这大堤上的裂缝小的很,要不是这几日突发暴雨,那江河里的水一下子多了起来,根本不会叫人发现,下官以为,那裂隙留着也无伤大雅,又何苦费这么大的劲去修呢。”
“程汜!”
程汜被宋破这一声给吼懵了,顿时吓得连那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宋破忍无可忍:“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大堤泄水淹田,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难不成你是那降水的龙王,这雨说不下便不下吗!”
“到时候淹了个十七八回,良田全变成了盐碱地,你叫附近的百姓如何耕种,如何生存?”
“民怨一起,你这应天府尹的乌纱帽,还想不想要了?”
听到这最后一句,程汜彻底呆在了原地。
“说。”宋破微微眯了眯眼睛:“这中间究竟还有什么隐情?”
那厢程汜还在同宋破扯皮的时候,祝长清已又溜达着来到了堤坝旁。
自上次水淹良田后已经过去不少时日,这些日子天气不错,水位下降了许多,淹的水已经消的差不多了。他昨日来的时候岸边还留有些许水渍,今日再来,便已经是干的彻底了。
祝长清走至那裂缝处,见附近竟围了不少人,大都是些男子,老少皆有,也有不少妇女和小孩,祝长清凑上前去,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同其中一人搭话道:
“这位兄台,敢问乡亲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那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一瞧面形便知是个明事理,好相处的,见他发问,便停下了手中的活,答道:“是乡亲们见了这裂缝心里不放心,准备在这加固大堤呢!”
祝长清一听,眉尖蹙了蹙:“这事儿难道不应当是官府负责的吗,怎的还要乡亲们自个儿做这事?”
“嗨,别提了。”一旁有一男子挥挥手道:“如今这官府,也不知是干什么吃的!我们村里几个长老都上门催了三四次了,每次都说明日,明日,可明日,也没见着他们来啊!这不,只好我们自己动手了。”
“哼,这官府,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来喽!”旁边一位老农夫冷哼一声,插话道。
祝长清问道:“此话怎讲?”
“这块地,”那老农夫转身,指了指身后曾被水淹过的农田,“已经叫程汜那畜生,卖给那经商的了!”
听闻此言,祝长清心下一跳。
那老农夫接着说道:“我上次去官府,碰巧听到那群当官的在说,说这农田再叫江水多淹几次,便种不了地!种不了地,便正好卖给那经商的拿去做别的,这畜生能从那商人手里得到好处,现在哪里还会来修这大堤呢!”
“大伯。”祝长清见那一开始同他搭话的年轻人摇了摇头道:“还没个准信的事情,便先莫要讲了。”
那大伯低低地哼哼了两声,像是极听这年轻人话似的,便真的不再说了。
那年轻人带着些歉意地冲祝长清笑了笑,道:“这防洪堤北边先是这农田,再往北一大片,便是丰县,我瞧您也想是个读书人,自也应当知道这江南的地形,平坦广阔,种田自当是极佳,可这一旦发大水,那便是殃及千里,是要千千万万人的命的。”
他叹了口气道:“得亏上次降水少,只淹了些农田,没伤及乡亲们的性命。”
虽是这样说着,但庄稼人一辈子便靠这一亩三分地过活,这水淹一次,还不知多少庄稼今年便没了收成,心里怕是也不好受。
“会好的。”
那年轻人听得此言,顿时一愣神。
他转过头,见祝长清将衣袖和裤腿一卷,便同身边那妇人攀谈起来。他笑的好看,嘴也甜,身边那妇人迷迷糊糊间便将那铁锹借给了他。
祝长清接过铁锹,拍了拍那年轻人的肩道:”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嘛,总归是能把这大堤给修好的。”
烈日当头,不远处,麦地里金黄的麦子在他的瞳孔里扎根,坠着的麦穗在风中悠悠地摇着,映在他的眼里,犹如流动的金子一般璀璨。
“……是!您说得对!”那年轻人也被他鼓舞了,抄起锄头便是一顿猛干。
猛然间,他忽然觉得祝长清的身影有点熟悉,他抬头又瞧了瞧那弯腰抄砂土的背影,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怎么觉着……有点像那日我朝他扔菜叶的那个人呢?算了算了……应当不是吧,那人怎么能与眼前这位相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