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祝昭昭不一样。
她的眼里似有春寒料峭,又似有江海翻涌,但总有一点光正正好好点在她的瞳孔正中,甚至他有时总觉得其中的情深太重,叫他不由得去想,上一世的经历要如何的刻骨铭心,才能换得这样一眼。
他若是顶着这样一双眼,私底下还做些查人底细,猜人清白的破烂事,怕是真要挨一声混帐了。
他两眼一闭,心叹一声罢了。
官场上整日四目相对的亲热面孔背地里都有可能来捅你一刀,一个姑娘罢了,又有何信不得?
被骗就被骗吧,反正他这人此生就讲究个尽兴。
现在夜深,他本该径直走入自己的房间。
但他现在身边有一盏灯,还有一个说要帮他的人。
他仿佛是一人在风雪中独自走了许久,久到他觉得浑身冷是正常的,风刮在脸上是不疼的,手背上本该就是裂口斑驳,直到有人在他头顶上撑起了一把伞——
他才幡然醒悟,原来雪落在身上也是重的。
撑伞的那人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起伏。
“去徐大人的家中了?”
祝长清在她身边坐下,毫不避讳地答道:“嗯,去谈了谈宋弃楼的事情。”
祝昭昭拨了拨手腕上的颗珠子,抬眼道:“要杀了宋弃楼,还不够。”
祝长清手上的动作蓦地一顿。
他抬眼看向祝昭昭,她神色平静,说出来的话却显出刀光剑影,叫人暗自心惊:
“卫周将天寝八年的事情翻出来,自然是可以叫宋弃楼下狱,只是要陛下杀了他,这还不够。”
祝昭昭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出口,但她知道祝长清是清楚的。
“是。”祝长清道:“我此行下江南,本就是为了从程汜那里再找些把柄。”
“但天地陵被淹这事到底与宋弃楼并无直接关系。”
“我替你添把柴火,”她的眼中似真的有火光闪烁:“让这把火烧得再旺些。”
朝堂风云翻涌,尽在她的言语之间。
祝长清蓦地笑了。
他从前曾听闻穆国女子堪与男子比肩,也想过这该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他也曾在本朝中遇到些天资聪颖的女子,只是苦于女子不入仕,抱负便无处落,只得待字闺中,独留怅惘。
女子亦可登朝堂,为帝相。
他叹一声,心道这大周要改的地方还是太多了。
“昭昭。”
这是他此世第一次这般唤她。
“多谢。”
“恩情难报,长清定不负你。”
第二日,朝会后。
散朝的官员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其中不少面露忧色。
“哎,我曾经以为,当年夏周之战,卫周战败,实属偶然,不曾想,竟还与宋弃楼有关!”
一名年长的官员叹了口气道:“可不嘛,谁能想到,这竟是那宋奸臣一手谋划的结果。想当年,他们二人,也称得上一句朝堂双璧啊。“
那较年轻顿时一惊:“谁?祝珩渊和宋弃楼?!”
“是啊,宋弃楼和祝珩渊是同一年的进士,这二人是一起入的翰林院。那时候祝国公还未曾退出朝野,在朝堂上影响甚广。子非这孩子也自小就聪明,未待及冠便已是名满京城,殿试那年本是万众瞩目,众人都猜他该一举夺魁,可谁知,突然冒出来了个宋弃楼!”
“哦?宋弃楼当年竟有这么厉害?”
“你还真别说,要说起这宋弃楼的发家史,那也称得上一句传奇了。此人的父亲是个偏远县的县令,据说先前考了近一辈子的科举,人到晚年的时候,才勉强捞到了一官半职,这宋弃楼这般执着于权势,瞧我看,怕不是也有他父亲的影响。”
“如此说来,宋弃楼家中无权无势,自己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也还真有几分本事。”
“那是,想当奸臣也是要有水平的。”
那年轻的又想不通了:“可那宋弃楼这般阴险狡诈、谗言媚上的人,祝大人怎会看得上他?”
那年长的摇了摇头道:“祝珩渊在的那段时候,宋弃楼还没有现下这般张扬,面上看,还提了不少有利于家国百姓的建议,甚至还称得上一句贤良忠臣。”
“嚯!”那人嗤笑一声:“怕不是装的吧?”
“估计就是咯。”
“可眼下这宋弃楼的罪行已经如此明显了,陛下为何还迟迟不判呢?”
那年长的摇了摇头,招了招手,那年轻的便立刻将耳朵凑了过来。
“当时宋弃楼还不是内阁首辅,他要同远在西北的卫将军取得联系,还要他听令,你以为……”
他微微伸出食指,指了指天上:“会没有这位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