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狱内。
许奉平和宋弃楼相对而坐。
宋弃楼进诏狱已有些时日了,身上的衣物虽已脏污潮湿得不成样子,但瞧不见什么明显的伤痕,看来皇帝还是顾了些往日的情面。
许奉平开口道:“宋大人,陛下知您当时不过是一时糊涂,接下来的问题,只要您好好答,一条命罢了,陛下还是愿意留给您的。”
宋弃楼闭眼一笑。
“你对祝珩渊心怀怨恨,可是真的?”
“是。”
“为何生怨?”
宋弃楼耸拉的眼皮缓缓合上,像是又回到了天寝八年。
年少的宋弃楼怀揣着一身野心,来到了京城脚下。
他的父亲科举不顺,官职低微,高他父亲一级的官员是个趾高气昂的货色,瞧不起他父亲这般无权无势的人,时常没个好脸色。
他父亲当官当的清廉,他们一家日子过的很是节俭,宋弃楼每次见那些高官尽是绸缎做衣,金银做盘,总是忍不住抬眼盯着看。
那群人见了他这模样,总会停下来笑。
他知道那笑是什么意味,只得裹紧了身上洗旧了的衣服,低着头向前走去。
但他也曾听教书的先生讲过本朝各级官员的俸禄。
他知道那些金银是从哪里来的。
后来有一次,京官来地方视察,他见那平日里对着他父亲颐指气使的官员伏低做小,言辞间尽是谄媚之意,全然瞧不出往日里的嚣张气焰。
他这才明白,原来权势压人一头是什么滋味。
钱和权,当真是两样好东西。
他在一家寻常考举人惯常住的旅店里歇脚,听得那大堂中同要考试的人相互交谈。
“这次会试要是能见到祝公子一面,我这辈子便都算是值了!”
“可不嘛!要我说,若是能同祝公子这般的人物交好,这权利和钱财,这辈子便不用愁喽!”
钱权二字立马戳中了宋弃楼的心坎。
他提了提肩上的包裹,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开口问道:“敢问诸位说的这位祝公子,是何人?”
“自是当朝首辅家的公子,祝珩渊啊!”
那人瞧了他一眼,笑着说道:“这位小兄弟,我瞧你也是来京城参加会试的吧。我可同你说,你若是能遇见了这祝公子,得其青眼,此后的仕途必定是平步青云,一帆风顺!”
宋弃楼道了声谢,随即进了自己的房间。
祝珩渊。
这三个字在他的舌尖滚了一遍。
会试的题目一如既往的是些腐朽的陈词滥调,宋弃楼写着那些换了个壳子的漂亮话,一笔一画极为认真,仿佛纸上的慷慨陈词当真是他的肺腑之言。
家国社稷,民生艰辛,最好还能点到即止地讲几句改革除弊的话,好在那些判卷官前显出他一腔不为世俗所折腰的锐气。
会试散场后,身边仍有些人在探讨这次的试题。
他们的神情慷慨激昂,显得宋弃楼有些异样的漠然。
他并非心存不屑,他甚至还有些佩服这些人的肝胆忠义。
只是他是个俗人,钱权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那些写在卷子上的字,写完了,便也就没了。
会试放榜,他果不其然进了殿试。
只是未曾碰见道祝家的那位公子,到叫他觉着有点可惜。
这一年的殿试的讨论空前高涨,人人都想看看祝家那位公子究竟能得个什么名次。
放榜那日,宋弃楼站在榜前,眼神从那皇榜自上而下扫过。
状元正如众人所想的那般,是祝珩渊。
他往下看了几行,这才瞧见自己的名字。
他正欲离开,便听得人群中有人喊道:“祝公子来了!”
宋弃楼一转头,便见来人一声月牙色的白衣,整个人瞧上去明亮若星辰,光芒耀眼的有些刺眼。
他的身边围着许许多多的人,一眼瞧上去皆是些气度不凡的世家公子,宋弃楼匆匆瞥了一眼,便打算从他们身边走过。
他心道一声算了,攀不上的人,他又何苦去费那个心思。
他正逆着人流往外挤,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转过头,第一眼先看到了那人的眼睛。
“敢问阁下可是宋弃楼?”
他的声音很是清朗,像是这辈子都没碰见过什么阴霾。
“鄙人拜读了阁下的殿试卷子,才华横溢,神采飞扬,令人叹服。”
“鄙人祝珩渊,不知阁下是否愿与鄙人同行?”
宋弃楼似是觉得昭狱有些冷,故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答道:“他挡了我的路。”
从此以后,翰林院和朝堂上多了两个形影不离的人。
祝珩渊自幼聪颖好学,其父祝沐荣是自先帝起便在左右辅佐的两朝元老,他从小耳濡目染,对国家大事见地颇深,每每遇事,进言皆是考虑社稷安稳,百姓民生,人人皆赞其一句朝中栋梁。
宋弃楼存了要攀附祝珩渊的心思,便有意留心这人的种种作为和喜好,发现这祝家的公子当真是个稀奇的人物,好像眼里除了家国百姓,旁的权势、钱财统统都算不得什么。
他知道祝珩渊最喜欢听什么,故而每每同他谈及朝堂大事,他都有意以社稷百姓为先。
这些话他原本说的甚少,写的较多,但说的多了,渐渐也顺口了起来。
祝珩渊虽说学识渊博,但到底自小是在锦绣丛中长大的。宋弃楼在地方上呆的时间久,世间百态全都看了个遍,反倒很多时候比他想的更周全。
时日久了,果真叫祝珩渊对他越发信任,朝中之事,皆想着要来同他探讨一番。
最后结果也没有和他一开始期待的相差太远,和祝珩渊结交后,他确实得到了更多的机会,与同期的进士相比,他晋升的很快。
他脑子活络,权利到手后,自有办法从其中获取钱财。
祝珩渊对此自然是不知情的。
宋弃楼也曾想过,怎么会有人心思这般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