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人仿佛和他呆得久了,自己也难免一时犯傻。
他还记得有一次祝珩渊兴冲冲地跑过来,一点也没有个在朝当官的样子。
“怀民,你上次提的建议当真是好,这举措若能在江北推行,百姓的日子便能好过上许多。”
宋弃楼也随他一起笑了。
他从前也时常在旁人身边附笑,但此次不知为何,心里莫名真的有点高兴。
这倒是奇怪,明明他既没有得到钱也没有得到权。
他后来想了想,可能是因为那天祝珩渊的眼睛太亮了吧。
和他第一次见他时一样亮。
亮到叫他一不小心,当真以为他们是一路人了。
这样安稳的日子他过了有段时间。
直到有一天,几名官吏因贪污被捕。
其中一人心存侥幸,在朝堂上泪声俱下地辩驳,被下令当即斩杀。
殷红的鲜血溅到了宋弃楼的脚下。
那天很冷,他走出大殿的时候有点不清醒,甚至都没有听到祝珩渊在身后追着喊他的字。
“怀民!”
他神思混沌,鼻尖仿佛还残留着那名被斩官员的鲜血,叫他直犯恶心。
他一转头,见到的却是祝珩渊一张十分高兴的脸。
他听得那人说:“这次可算将那些个贪官给抓起来了……”
接下来说了什么呢?
宋弃楼只觉得耳边一阵模糊,眼前那人的脸像是也瞧不清了。
大殿上的刀光像是一下子戳破了什么虚幻的泡沫,先前安稳的假象顿时从他的眼前消散。
“子非,”他开口道:“这些人……是你抓的吗?”
祝珩渊摇了摇头,笑道:“非我一人之功,还有……”
宋弃楼垂下眼。
那双眼便从他眼前消失不见了。
他此时突然意识到,原来这光便是要斩杀他的刀光。
他要钱权,他要除贪。
这茫茫朝野之上,他们二人,终究只能留一个。
祝珩渊话音一顿,看了眼他的脸色,神色间颇有些担忧:“怀民,你可是身体不适?”
“没有。”宋弃楼回过神来笑了笑。
他听到自己说:“当真是好事。”
宋弃楼道:“今日我还有点事,便不同你一道走了。”
祝珩渊不做他想,点头应下:“我瞧你脸色不太好,忙完了便早些休息。”
他笑着应道:“好。”
祝珩渊向前走的步子带来一阵风。
那风明明很小,只叫他的衣摆动了动。
但他却觉得其中裹了朝野的风沙,吹得他的眼发干、发燥。
风止。
二人就此擦肩别过。
许奉平接着问道:“是你要卫周佯败?”
兴许是老天想帮他,不久便给了他一次机会。
天寝八年,暮春,西北边境突生异动,夏国将领率兵突入北境三县,烧杀抢掠,屠杀民众数万。
此消息传至大周,全国一片哗然。
随即那夏国皇帝又放言,要大周每年交纳千万白银给夏国,否则就继续挥兵南下。
朝堂之上,百官皆是神色凝重。
祝珩渊手持笏板,上前慨言。
”陛下,臣以为,夏国将领无缘无故屠我北境三县,又要我大周缴纳岁币,意欲要我朝对其俯首称臣,倘若就此退避,只怕是民愤难止,国威无存。”
“开国时一战,使得我朝收复北部失地千里有余,而今百年过后,夏国蠢蠢欲动,再犯我西北边境,此战不打,不足以震慑其狼子野心。”
“臣主张,当即迎战。”
此言落地,应者寥寥。
众官员们面面相觑,袖手而立。
礼部尚书杨羡新走上前,开口道:“陛下,臣倒是以为,此仗并非,非打不可。”
“若是战则能胜,我大周少缴这岁币,扬我国威,自然是好。可此战若是败了,那不仅边境遭难,民心有损,更将任由夏国胁迫我国割地赔款,蚕食我朝西北边境,到时候,又是落得同那前朝一般,偏安一隅的下场啊。”
听得此言,不少朝官皆是暗自点头。
缴纳岁币罢了,火又烧不倒他们的头上,无非是再多收一成赋税。
此战若打,军费开支还是从国库里出,同岁币相比又有什么两样呢?
更何况此战若败,这责任,又该谁来担?
他们的太平日子已经过的太久了,交些钱便能糊弄过去的事情,自然不愿平白挑起战火,在担惊受怕中度日。
卫周在沙场上呆的时间久,刀剑都是直来直去的,他眼下听了这些话,眉头一皱,上前一步道:
“陛下,我大周军力强盛,若是两军交战,臣以为胜算可观。”
皇帝看着这台下一文一武的忠臣良将,眼轻轻一眯。
“好。”他道。
“那便战。”
宋弃楼本以为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直到陛下找了他。
皇上还是那副平日里笑眯眯的模样,只是说出来的话叫宋弃楼浑身一冷。
“宋卿平日里想必也装累了吧?”
“既要在面上逢迎祝卿,背地里又要偷摸敛财,畏手畏脚的,想必也很是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