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既已达到了,几条无关紧要的人命罢了,留着倒也没什么。”
天寝八年夏,周朝军队连连败退,周王无奈之下下令止战,同夏王议和。
夏王在先前提出的条件上递加了银三万两、绢六万匹,另要割北境七县,史称六月和议。
大殿之上,是一片死寂。
高居龙椅之上的皇帝似是也心伤不已,开口道:“此事,也不能怪诸位爱卿,便是朕也没有想到,那夏国短短几年,实力便已提升得如此之快。”
“只是……”接着,他叹了口气道:“这和谈的条款实非小事,朕想着,总得同天下有个交代……”
此言一出,殿上立马有大臣站不住了,当朝软弱之人本就占多数,现在东窗事发,众人恨不得立马撇清了关系。
有朝臣在那殿上耳语道:“若不是这主战派态度强硬,哪至于落到割地赔款这般下场。”
“说的是啊,当初真该听杨尚书的话,岁币交便交了,又何苦来这么一遭,不摆明了让旁人看笑话吗。”
这时,一人从排列中走出。
此人名为韩穆,是极其强硬的主和派,他此时神色间还有几分得意之色:“陛下,依臣之见,此战以来战士死伤无数,国库消耗不可胜计,唯有一死,方可抵过。”
此言一落,越来越多的人出声附和,要求严惩当时主战的官员。
宋弃楼攥紧了手里的笏板,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猛然抬起眼,便瞧见了那高坐堂上的陛下笑着看向他。
宋弃楼的心猛地一沉。
陛下原是要祝珩渊死吗?
他眼角余光中的人影突然晃了晃,便见得祝珩渊已站到了大殿的正中央。
他跪下,叩首道:“臣愿意领罚。”
见祝珩渊走了出来,又有一名臣子几步上前,神情激昂地说道:“正是因为你!若不是你三年极力主战,我大周士兵怎会白白战死!我家乡……我家乡的亲人怎会无故被战火波及,现在还要落得个被划去夏国的下场,你合该为这些冤死的军民陪葬!”
他说得正激动,忽然瞥见宋弃楼看他时阴冷如蛇蝎的目光,激昂的声音瑟缩了一下。
皇帝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开口道:“祝爱卿啊,朕也知晓你是一心为了大周,可是这战败的事实摆在眼前,朕得给天下有个交代。”
“臣明白。”
“但朕也并非无情之人,祝卿为我朝鞠躬尽瘁,如何罚,便交由爱卿自己定夺吧。”
堂下有人惊呼出声道:“陛下,怎可就这般轻易……”
但皇帝好似心意已决,全然不顾台下人惊疑的目光,一挥衣袖道:“散朝。”
汪公公尖锐的嗓音传彻了整个大殿。
“散——朝——”
宋弃楼缓缓呼出一口气,他不敢去看那仍旧跪叩在大殿正中央的身影,抬步便想要离开。
他刚转过身,一声闷响突然刺破了他的耳膜。
他的眼睛蓦地睁大了。
身后的人声顿时变得嘈杂了起来,前头已经走了的官员听见声响,纷纷转头,脸上皆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往外走的人流像是在这一刻全部回流,宋弃楼看见许多黑色的皂靴从他脚边走过,身后许多人都在大呼一个人的名字。
但是他的脚像是陷进了什么吃人的泥沼,半步都动弹不得。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晃,眼前的事物上下翻涌,可他的腿像灌了铁一样,沉重的他几欲下跪。
他的头脑像是经年的铁锈,胸口闷着一股气,耳畔一阵轰鸣,仿佛是那闷响的回音,他喘气也变得不顺畅起来。
好在他的嗅觉还没有失灵。
那股血味钻进了长赢的热浪里,顺着他的鼻腔摸到了喉舌,叫他嘴里都泛上一股血腥气。
他含着嘴里那股血腥气,慢慢闭上眼。
殿外天色沉沉,似是暴雨将至。
文华殿内。
屋外乌云密布,似是有大雨倾盆之意。
屋内皇帝脸色很是晴朗,宋弃楼此刻见了,却觉出一阵厌烦来。
皇帝看着他,笑着开口:“宋卿心中可是有些疑虑?朕后来想了想,还是觉着,这死人要比活人好说话些,只是朕为人慈悲,不愿担上这残害臣子的罪名,好在祝爱卿懂朕,到不必叫朕平白再去费旁的心思。”
“如今压在爱卿头上的一座大山没了,现在可还高兴?”
宋弃楼此刻的确颇有些想笑。
他想将祝珩渊的尸首翻个面,拎到这文华殿上,让他好好看看当今圣上的这副嘴脸。
他想将往日里那层伪装的皮囊狠狠剥下,摁着祝珩渊的头朝他吼道,笑他,他忠心了大半辈子的君主整日想着如何要杀了他,还不愿他的血脏污了自己的手。
他也确实笑了。
他颤抖着,第一次露出了那个属于周朝历史上第一大奸臣的,标志性的,十分谄媚的笑。
他说:“陛下圣明。”
还是算了。
他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祝珩渊了。
许奉平看了眼宋弃楼,还欲再问,突然身边传来一阵耳语。
“大人,外头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