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殿坐落于皇宫南岸,底部跨过河流,是用作夏季皇帝避暑时居住的寝宫。
萧月狐登基的这年,选了天霖做年号,大周的百姓却在苦旱中煎熬,迟迟等不到天霖元年降下一场霖雨。
这天,一个神秘的女子被接进了清凉殿。
这女子身份成谜,容貌也成谜。
听说她进来时,背后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脸上还戴着银色的面具,严严实实遮住了容貌。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张汾亲自来安置,还偷偷宣了太医为她治伤。
宫里人从未见过这号人物,都纷纷猜测起她的身份。
起初都以为,她是皇上在宫外养的女人,因此才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可那一身伤,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
直到有人打听到,这女子是从刑部大狱里受过刑出来的,众人便不再敢过多谈论,深知那其中的案子,都是宫中所不能触及的。
“姑娘,方才皇上让我来问,你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清凉殿的宫女走进来,盛了一盆清水,撩起薛银砾的袖子为她擦拭身体。
薛银砾受过仗刑的伤口已然结痂,和衣衫粘连在一起,昨晚太医为她处理伤口时,将结痂撕开,让她险些疼晕了过去。
在一旁的萧月狐正要将太医治罪,被薛银砾拦了下来,并赶出了房间。
宫女们不知道薛银砾是什么来历,只觉得新帝对她很是关照。
她住在清凉殿的次室,本来伺候萧月狐的宫女全被派到了她这里,还要防备着不让她出去。
她们不敢过问,薛银砾也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摘下面具,一整晚都没有卧床休息过,而是在榻前坐了一整夜。
“没什么需要的。”
薛银砾冷冷回道,背上缠了厚厚的纱带,渗着殷殷血迹,隐隐能透过外衣看出来。
她止住宫女要为她解衣的手,只是让擦了擦胳膊。
“我自己来吧。”
宫女见状,默默地退了出去。
薛银砾瞧着她走了出去,轻步走到窗前,探头看了一眼外面守着的两个宫女。
她没有想到,萧月狐答应继续留在京城的条件,竟然是让她呆在清凉殿里养伤,今后不得踏出宫半步。
审讯她的狱司和两个狱卒,已然被萧月狐找了个理由处置了,现在除了萧月狐,京城里再也没有人见识过她的容貌。
没有人知道,郑莺就是曾经被抄家流放的薛府千金。
薛银砾表面上答应了,但这不过是她的权宜之计。
困在宫里的每一刻,她心中的痛苦,要甚过背后的皮肉之痛。
正午的日头毒辣,守在房外的两个宫女站得摇摇晃晃,猛然听见身后传来扑通的入水声。
两人赶紧冲进房门,却不见薛银砾的身影,只有面向河流的那扇窗开着。
“不好了,有人跳河了,快去救人啊!”
蜷身藏在床底的薛银砾趁机爬了出来,那入水声是用石头做的调虎离山之计。
她躲避清凉殿里人的视线,贴着城墙,偷偷顺着河流往宫城南门的方向走去。
逃跑匆忙,她背后的伤口不慎扯开,外衣也沾满了血。
不料还未走出去几步,她就迎头撞上了两个身形矮瘦的太监。
正当搜罗着应对之策时,薛银砾就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莺姐姐!”
其中一个小太监,看到薛银砾后十分惊喜地叫出了声音。
“小声点,别让人发现了。”
另外一个太监连忙捂住他的嘴,他们两人的声音难以分辨,仔细一看,连那张白皙稚嫩的脸竟然也十分相似,如同从一个模子中刻出来。
“启明!长庚!”
薛银砾震惊不已,她看着这两个女扮男装,打扮成太监模样的孪生姐妹,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启明甩开她孪生妹妹的手,扑到了薛银砾的怀里。
看到薛银砾身后的城墙上蹭上了一大片血迹,启明这才发现薛银砾身受重伤,她秀巧的五官皱成一团,眼泪瞬间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太过分了!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莺姐姐,你受苦了。”
这对孪生姐妹握着薛银砾的手,虽是浑然相同的脸,哭得确是两模两样。姐姐启明抹着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妹妹长庚则红着眼眶,豆大的泪珠一滴滴滚在脸颊上。
“我没事,”薛银砾鼻头一酸,也心疼地看着两个妹妹,“不是让你们在城里等着吗,这要是让人发现了怎么办?”
薛银砾和启明长庚并非亲姐妹,只是来京城的这一路上,为了行事方便,三人都女扮男装谎称是郑家的三兄弟。
七年前,在薛银砾摔下山崖奄奄一息之际,正是在山林间采药的长庚和启明发现了她。
她们的父亲去世早,只有母亲郑二娘以织布为生,维持家中生计。
启明和长庚一家人住在苍州宣平县,薛银砾在郑家母女三人的照料下,逐渐治好了伤。
从那次侥幸逃生后,薛银砾就在计划着如何回到京城复仇。
她想到通过科举入朝为官,然而科举之路已被天下读书人挤破了脑袋,若是家里没点权势,想中进士谈何容易,更别提谋求高职。况且若是如此,就免不了要在首辅魏悯手下做事。而朝中势力均在魏悯掌控之中,如此一来,她是罪臣之女的事情,也早晚都会被察觉。
于是薛银砾想到了钦天监。
定历法,编制节气,观测天象,能直接与皇帝接触,几乎不用受内阁管制。
正巧她还是侯府千金时,就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在天文星象上颇有造诣。
此后七年,薛银砾一直待在郑家,平日除了种地织布,便是一心钻研天文算学。
在与日月星云打交道的日子里,她与郑二娘和启明长庚一起过着安稳的生活,曾觉得内心变得更加平静,心中复仇的火焰也渐渐减弱了。
然而郑二娘的离世,让她再次坚定了决心。
今年宣平县旱情最是严峻,朝廷拨来的赈粮却被宣平县令赵令韬恣肆贪墨。
宣平县民饥不果腹,自然无人再买布。郑二娘断了生计,再加上不慎染疾,终究在两月前病逝,没能挺过这次的旱灾。
于是薛银砾化名为郑莺,带着启明长庚前往京城。
一路上她们尝试过写状告官,可那宣平县令颇有势力,苍州的衙门没有一个敢接她们的状,几次下来均不了了之。
来到京城时,她们已是走投无路,连官衙的门都摸不到,薛银砾这才女扮男装,买通一个叫许绍的人,代替他的身份参与钦天监的统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