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促急,吹得草丛瑟瑟作响。
风扣在树干枝桠,回响无限放大,短劲地一下下,莫名让人失措。
久久,许涵熹扯回神来,似没听清手机里的话,嚅嚅问:“什么?”
“我给你相中了一个对象,家世极好,各方面条件都极优秀,跟你正好般配。”
电话那端,许华峰粗着嗓音,声色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一字一句砸过来:“明天瑞兹酒店,你过来,我们商量下婚礼细节。”
苍白指尖紧紧扣进掌心,微弱痛感刺得她忍不住笑。
结婚?亏他想得出来!
那个男人像扔垃圾一样将她丢了出去,从小到大几乎没问过她,他有什么资格管她,他又凭什么摆出一副父亲的嘴脸,来做她的主?
心念在愤懑可笑中反覆翻滚,最后终是慢慢平静了下去。
这个消息有点荒诞,有点奇怪,可是打过来的钱却是真的。
外公还在医院治疗,她需要许华峰的钱。
许涵熹捺下所有情绪,次日终是如约去到了瑞兹酒店。
二层的小宴会厅布置得很是华丽,玫瑰花束在墙上围成爱心的形状,当中摆着一个大蛋糕,入眼满是美丽喜庆的甜。
瑞兹是兴州最为高级的酒店之一,她没怎么来过,全部印象都还停留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
那次她被外公外婆领着来给许华峰庆生,三个人跨越半个城,在酒店外冻了一整晚,却只得汪美殊一句轻笑“地址怎么也能听错”,她生气欲辩,被许华峰打了一巴掌。
她不怪那女人故意挑拨,只能接受,她这辈子没有父女缘。
小厅门半掩,银灰色窗帘被风吹起,红烛纱纸萧萧肃肃地响,许涵熹走过去将窗户关上,里间更衣室的声音便安静地传了过来。
声音不重,时断时续,像是在极力抑制着情绪争论什么。
“只说要娶许家千金,她不是许家女儿吗……”
“你想眼睁睁看着月月死吗?”
“甚至连面都没见……他怎么就盯上月月了……”
不遮掩时,汪美殊的音色极尖锐,似刀锋划过金属薄片,脆戾刺耳,一声声很有浸透力地震动鼓膜。
许涵熹静静听着,疑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正欲走近,屋门怦然大开,汪美殊穿一身艳丽旗袍,一见她便舒展眉头,笑着迎上来。
“涵熹。”汪美殊一如既往柔意款款,亲密地挽她,“你爸等你好一会了。”
许涵熹不动声色抽出手,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昂头望向许华峰。
“爸,你让我来,我来了。”
许涵熹淡着眸子平视他,隐去眼底起伏的情绪,“医院欠着好些钱,外公的手术也要赶紧排,爸,你能不能分我点时间,我们商量一下?”
不待许华峰答话,一侧,汪美殊已经腻腻地笑了起来,“傻孩子,你爸叫你来,就是商量这件事的。”
边说边拿起几上平板,扁长的指甲在屏幕上刮蹭,发出不和谐的声响。
“涵熹,你看这几套婚纱,你喜欢哪一款?”汪美殊走近,娇小的身子挨着她,仰起脸,温柔地冲她笑。
许涵熹拨开她,朝许华峰走近一步,黑眸一眨不眨地望住他,问:“爸,要拿钱,就必须结婚,是这个意思吗?”
从前的小女孩如今已经长得很高了,不笑时,精致的五官处处透着犀利,投过来的目光极具威压,好似轻易就能将人看个精透。
许华峰不由自主移开视线,曘了曘嘴唇道:“爸爸也是没办法。”
“爸爸被人算计了,现在所有资金链全都断了,连下游原料商也毁约断货,银行欠着款,仓库积着货,还有近一个亿的帐都等着爸爸去平啊……”
许涵熹不紧不慢扫过他米色领带上一点突兀的污渍,缓声问:“男方是谁?”
商界高门一向惯用婚姻交换权益,兵不血刃便能解决他公司的困境,亦能换得她需要的费用,许涵熹无甚意外,只是还有疑惑未能解开。
昨夜太过突然,她满脑子都在嗡嗡作响,她甚至怀疑那个结婚对象是她听错了。
她需要他来亲自确认。
“是FP集团的顾总,顾斯年。”汪美殊一如既往出场及时,笑着接口道,“兴州首富,国外归来的精英,家世条件样样都好得不得了!”
“还是他二哥亲自上门拜贴求婚,给足了面子,又正式,还特别有诚意!”
绵软柔腻的声音入耳,牵连着许涵熹的心脏耳膜一起震荡。
至此,缺失的最后一片线索终于完整。
更衣室里的零碎争执,昨天在楼下见到的那两个男人,许涵熹总算明白,为什么会是她。
顾斯年,FP集团创始人,全国知名企业家,福布斯榜单常驻,真正的位于金字塔顶尖的天选之子,名声之大便连她也知道。
她还知道,此人性情古怪,手段毒辣,作风不检,听说手上还沾过不止一条人命,归国两年,没有一家正经人肯将女儿嫁给他。
她本以为最差不过是联姻,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个深潭。
发丝蒸腾着冷气,一点点渗回到身躯,许涵熹拉过椅子稳稳坐下,反而笑了,慢条斯理抬头:“他看上的,是许涵月。”
许华峰在商界摸爬二十多年,从未出现过这样势急危重的情况,华峰木业并不是个小公司,短短数日之内就能将它逼到死角,除了FP,还能有谁?
听闻顾斯年风流成性,色.欲熏心,火极一时的女明星不肯就范都能被他毁掉前途,何况一个小小的许涵月。
只是没想到他竟略过了所有过程,直接设计抢人。
话音未落,汪美殊似站不稳般撑住桌面,僵硬地扯动嘴角:“月月哪有这个福气,她上不了台面,她从来就没有你生得好看,她哪里都不如你。”
可她却有一个脑筋清楚的亲妈。
顾斯年人品糟糕,又用这种恶意猎捕公司的卑劣手段逼婚,汪美殊绝对不会将自己女儿当筹码,眼睁睁看她往火坑里跳。
于是便想到了她这个早已被扔掉的“许家千金”。
难怪许华峰态度忽然180度转变,还主动给她打钱,不过是钓鱼的饵罢了。
许涵熹感觉到心跳正在一点点变得平缓,意外透出莫名的轻松。他们家的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结婚那天通知我,我包红包给月月。”许涵熹转身就走。
“站住!”
许华峰有些破裂的声调陡然在背后响起。
“涵涵,你是想要我死吗?”
许涵熹回头,看见许华峰靠着椅背缓缓塌了下去,手掩住脸,在额头拉出长且密的几道褶痕。
“FP集团那是头巨兽啊,十个华峰也不够他玩!爸爸已经想尽了一切办法,可那顾斯年堵死了所有的出路,他摆明了是在要挟,可我们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啊!”
“涵涵,公司是我一辈子的心血,你帮帮爸爸,好不好?”
许华峰嘶哑的声音在喉咙里刀片样刮擦,双眼布满血丝,近乎乞求地望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