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救外公了吗?”
血液聚到胃里,又迅速回涌到四肢百骸,让人昏眩想吐。
许涵熹视线一寸寸掠过他面上熨贴齐整的皱纹,顿下脚步,缓缓坐回到宽大的檀木椅上。
“我艹!晚晚,你究竟什么情况!”
贺千茉穿过整个咖啡厅,一路狂奔到许涵熹座位前,将一张报纸“啪”拍在她面前。
报纸上,她低头垂眼在切蛋糕,超粗的方正黑简标题十分抢眼:许氏千金即将大婚,华峰木业或将感恩大酬宾!
许涵熹随意瞥过去,照片角度选得非常好,只隐约露出半个下巴,若非亲近之人,根本看不出来那究竟是谁。
通篇文章从头到尾没有提到女主角的名字,话锋一转,满幅都在宣传公司的最新产品,顺带赞颂了许老板的商业智慧。
不愧是拿钱办事,文章写得相当有水平,这便是许华峰给顾斯年送上,一个不卑不亢的简洁答复。
“别激动。”许涵熹将拿铁推给贺千茉,看她坐稳了,才将整件事前因后果细细讲给她听,省略了几处可能会让她炸毛的细节。
但贺千茉还是炸了,哗一下站起来,将桌子按得咯吱作响。
僵了片刻,坐回去,瞪大眼,半晌憋出来一句:“靠!顾斯年这是一见钟情,继而发狂,不择手段也要将人给掳回家啊!”
许涵熹耸耸肩:“可不。”
贺千茉努力咽了口咖啡:“他看上你妹哪一点了?”
许涵熹失笑:“那谁知道。听说他们连面都没见过,只在上个月她台里的一个宴会上远远打过一个照面。”
“……”
贺千茉齿间挤出两个字:“疯子。”
随即又将咖啡挪走,火急火燎从包里掏出一叠纸,摊开在桌上。
“昨晚上连夜搜的,有些资料是从我们报社内网找的。”
贺千茉一张张翻开,逐字逐句:“顾斯年,美国常春藤精英,获普林斯顿经济学、物理学双学位。在校期间就创办了UPT软件公司,被4亿美元收购。”贺千茉咬着牙补了句,“还只是个初创企业而已。”
“次年又与人联合创办了光伏能源公司,仅仅两年市值飙升100亿美元。多家企业的创始人,联合创始人,投资者,董事长,执行长。曾入选《TIME》年度风云人物,是创刊以来经济版最年轻的商界奇才。”
贺千茉指尖稍攥,顿了顿,“也成为首个,光速撤下封面的知名人物。”
不待许涵熹发问,贺千茉已经抽出了一张报纸,黑白色,色调陈旧,画面不甚清晰,看上去像是打印的。
放眼扫过,许涵熹的目光立刻就被吸引——报纸一角,不太大的版面印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女人头发披散,以一种扭曲不雅的姿势躺在床上。
贺千茉白净手指重重点在报纸上:“这个,就是原因!”
“当年轰动全美的性丑闻,这个女人,死在了顾斯年的床上。”
贺千茉此刻的表情就像是吃到了极其恶心的东西,声音都稍稍有点抖,“天啊!死在床上啊!活生生就被……”
贺千茉艰难地吞了口拿铁,缓缓吐出那个“操”字。
“X死在他床上……天呐,他是怎么做到的?”
……
太劲爆了。
许涵熹听到的种种传闻,与这个本体相比,统统不值一提。
“这个新闻当时就被压了下去,几年过去,现在几乎连个影子都找不到。这还是我请国外工作的学姐帮忙,在外网上死劲扒才扒出来的。听说顾斯年当年差点因为此事入狱,但后来又变成了无罪释放,庭外和解,多半是花了重金,没准还用了其他手段。”
贺千茉一口气说完,小心翼翼看向许涵熹:“晚晚,你还好吗?”
听她一句句说的时候,许涵熹头发丛里蒸蒸腾腾,浑身都快要烧起来了,但此时反而渐渐冷静了下去。
知道对方的底牌,总比一无所知要好。
“所以,你还打算替许涵月嫁吗?”
望着贺千茉满是关切的秀丽脸庞,许涵熹挤出一个笑容:“这事由不得我。”
“靠!”贺千茉愤愤一巴掌拍在桌上,“许华峰是猪油蒙了心还是精.虫糊了脑子!什么狗屁玩意!养女是女儿,你就不是吗!”
许涵熹淡定地纠正她:“涵月是他亲生的。”
不过是当年爷爷气恼不肯认,当着满屋亲朋好友面说那是汪美殊来路不明的女儿,收为养女。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母亲还没死,她那位表姨就跟她父亲混到床上去了。
“那也不行!”贺千茉越说越气,“都特么什么年代了,爹妈还能强迫儿女的婚事?何况他一天也没养过你!”
可是外公却是非常疼爱地将她悉心养大,她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哪怕用尽一切办法她也要留住他。
“其实我还好。”许涵熹笑着拍了拍贺千茉的手,“你知道的,我本就就没打算恋爱结婚,这辈子我也就这样了。”
贺千茉久久望住她,叹了口气,皱眉问:“你还惦记着那人呢?”
许涵熹自嘲地笑:“没办法,就是忘不掉。”
无数个梦里,她总能梦见初三暑假那年被她救回家的那个少年。
那男生浑身是血,呼吸微弱,眼神却像桀骜不驯的孤狼,狠戾防备,却又充满无助。他求她不要报警,她便将他装在大箱子里用自行车推回了家。
那时正值外公外婆都不在,她将他安放在小院的杂物房里,整整照顾了三天才将高热退下去。他身上扎了许多碎玻璃片,她小心翼翼地清理,那男生却总不肯配合。他好似刚从地狱爬出来一样,情绪时常失控,在她嘴对嘴喂他药时,陡然扑起,紧紧压住她,发泄般在她身上抓挠撕咬。
但最后那天夜里他却极尽小心温柔。事后她昏昏沉沉地睡着,她感觉他在她眉心轻轻吻了一下,再醒来,他就消失了。
若非他在枕边留下了信物,她几乎以为,那几天只是她的一个梦。
贺千茉眉头微动,半晌,小心看着她开口:“这话我早就想说。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早就死了?”
“也许他是哪里的小混混,跟人打架,被人追杀,后来就被……毕竟十几年前,□□还是有点猖獗的。”
许涵熹摇头,语气坚定:“他不是混混,我知道的。”
那男生的衣着打扮与高中生无异,但衣服面料做工却是极好,绝不是小混混的风格。而且,即便病着,时刻警觉着,他也依旧很有礼貌,好似那份矜贵优雅的修养是刻在骨子里,不会因境遇而磨灭。
贺千茉轻声叹:“就算不是,就算没死,这么多年了,你上哪去找?”
许涵熹笑了笑:“我没想找,我也知道找不到。”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是忘不掉而已。
可她却一直记得他的眼神,他没有说出口,但她就是知道,他会回来的。
银勺轻轻撞击着玻璃杯,清脆声响划破静默,贺千茉沉沉一叹,开口:“那也不该自暴自弃,别说结婚之后,就是婚礼,你也瞒不过去啊。”
“我没有自暴自弃。”许涵熹似已有主意地展眉一笑,“所以我要亲自找顾斯年谈一谈,选择权终究在我手里,我要赌一把。”
面前的女人红唇轻扬,生动明丽的眉目如朗星皎然,好似一副很有把握的模样,贺千茉却有些不解,皱眉问道:“你赌什么?”
许涵熹压着眉眼笑得粲然,就赌,那个男人对她妹妹的钟情。
想起那天落寞等待的深沉背影,那个掐灭了烟,无声致歉的温和眼神,她心里总是隐隐觉得,这个赌,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