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沉,斜阳在湖面镀上一层赤金,长满青松的落羽山倒映在粼粼水面,宛如一片逐水沉荡的青色羽毛。
深蓝调的迈巴赫沿着湖边不急不缓地行驶,被夕光映出了几分暖色。
顾斯年坐在后排,单侧车窗降下半扇,柔和夏风混了林野气息,慢悠悠拂过他英俊的侧脸。
“这边以前是兴州的水库,这一带就一个学校,但好多年前就移走了。现在这边已经荒了,偶尔有人过来野餐,打个卡拍个照什么的。”驾驶座上,杨意轩不时瞄向后视镜里的男人,“年哥,我们往哪开?你还记得路吗?”
顾斯年安静勾了勾唇,显出一抹无奈:“这么多年,变化太大,我也不记得了。”
杨意轩宽慰笑:“也没什么要紧的,人都找到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踌躇片刻,又抬头看向后视镜,问:“不过,仅凭一条项链,万一认错了人……”
“不可能。”顾斯年口吻笃定,“那项链,全世界只有一条。”
那是当年他在意大利的珠宝铺子亲手设计,亲手打磨。
离开那天,他本想给她戴上,但她睡得很熟,他不忍惊醒。
况,那时的他破碎不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向她承诺些什么。
久久,顾斯年转过脸,深敛的眸光落在后视镜上,声色沉郁:“大哥那时也做了一条,后来送给了大嫂,你姐姐。”
车内静了片刻,闭塞的空气忽然混浊地翻涌起来,仿佛触到了沉睡许久,某个不愿开启的记忆。
杨意轩嘴唇无声地吐出一口叹息,许久,岔开话题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跟她说开了,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男人眼睛雾色氤氲,半晌,唇边掠起一抹极淡的笑:“不敢。”
杨意轩诧异看他,随即便明白过来,胸腔不由替他苦涩一滞。
太突然的告白可能会吓到那女孩,这么多年过去,也许她早已经将他忘了。
杨意轩悄悄瞥着后视镜,后排的男人眉宇深沉,一双眼睛漆黑冷寂,正无声望向远处湖面。
自从当年顾家遭遇那可怕的变故以来,顾斯年眼底便只剩下这样的凛冽寒意,唯独提及那个女孩,才会显出一丝旧日的明朗。
那是他心底最后一片圣地,亦是这十几年来撑着他的唯一慰藉,他当然会胆怯。
“况且。”顾斯年声色沉沉,“以我如今的糟糕名声,除了用围猎她父亲公司这种卑鄙手段逼她就范,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所以才将婚期直接定在一周后,甚至不给对方丁点反悔的余地。
杨意轩苦笑,尽量隐去堵压在胸口的情绪,随即又道:“你就不怕她怨上你?”
顾斯年捺下眼底涌出的一缕涩意,笑了笑:“婚后我会跟她好好解释。”
毕竟这是个过于漫长的故事,卑劣也好,无耻也罢,他都要先将人紧紧抓牢,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开她。
汽车缓缓驶离湖畔,停在一处葳蕤的林子边。
不远处是一个废弃的小院,断壁残垣尚未清理完全,杂草野树丛生,荒芜地攀满了大半个屋院。
指间香烟被风吹散,透过干燥迷离的雾气远远看去,顾斯年隐约觉得那小院轮廓眼熟,像极了他住过几日的地方。
旋即又忍不住自嘲一笑。多半是最近想起来的次数过多,都快有点魔怔了。
顾斯年想过去瞧瞧,刚抬脚,忽听见身后有细碎的动静传来,不怀好意般,鬼祟地刻意压低了声响。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虽未黑透,但光线暗淡,已经看不大清几步开外的林子了。
顾斯年迅速与杨意轩对视一眼,警惕地放轻脚步,突地,毫无预兆旋腰一转,纵身向前一探,手臂顿时带起一道劲烈的风,将林中那人一把拽了出来。
却听“吡”地一声,一大蓬乳白色刺鼻物体刹那间直直朝他罩过来,顾斯年反应极快,迅速躲避,同时手腕猛劲一转,将那朵雾气硬生生拧了个向。
两声喊叫同时响起,一个清亮的女声,另一个是杨意轩。
许涵熹只觉手腕一阵激痛,防狼喷雾掉落在地,但另一只手已经紧握成拳,携着一种同归于尽的气势,不管不顾向着对面猛地砸过去。
顾斯年稳稳接住了她的攻击,左手似鹰陡起,铁钳般扼住她左腕。
杀气腾腾的目光落定在她脸上,顾斯年蓦地一怔。
面前女子睁着水润润的眼睛正瞪住他,有几分恐慌,几分毅然,剩下一片无辜澄澈宛如星海,仿佛多看一眼,便会溺毙在里面。
这目光,好像似曾相识。
顾斯年正思索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个眼神,却听见杨意轩又一声痛呼。
偏头看去,杨意轩脸上全是泪液,他紧紧捂住左眼,嘴巴半张,吃力喘气,不时剧烈咳嗽,好似整个呼吸道都燃烧了起来。
顾斯年急忙掏出帕子递过去,杨意轩用力擦掉眼泪,咳着问:“年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顾斯年快速拧开矿泉水给他冲洗,确认没有伤到眼球,才缓下心来,回头欲去找人,却见那女人的背影已经越跑越远,逐渐消失在树林间。
看来是他太过警惕了,那女子应该只是个路人。只不过这里偏僻荒凉,猝不及防冒出一个人来,不能怪他过分防备。
况,这种地方,这个时间,那女人居然孤身一人在此游荡,她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点。
思绪没有过多停留,顾斯年搀起杨意轩往车边走,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晓雯,立刻叫老赵开车到落羽山来。”
那边应允了,随即又道:“顾总,早些时候有电话找您,对方说是许涵月的姐姐,请您有空联系她。”
顾斯年愣了一下,道:“把她号码发我。”
杨意轩倚着车,抱着矿泉水一瓶接一瓶水冲洗眼睛,眼泪鼻涕混着清水不住地汩汩往下流淌。
越涮越觉得悲惨,苍天可鉴,他生平可从来没欺负过女人,他真是太冤了!
几步开外,男人身形笔挺握着手机正在拨电话,电话接通,顾斯年礼貌地开声问:“请问是许涵月的姐姐吗?”
那头响起一串好听的女人声音:“您是顾斯年顾总吗?”
苍茫的天低垂,四下空寂杳旷,沉厚深雅的男中音清晰地在周围回响。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清亮女声,两条音线隐隐似有重叠,风拂过,格外清楚地传入耳膜。
顾斯年疑惑转身,他一眼就看见几米之外,一个高挑纤细身影恰好也回过头来,同样好奇地望向他,视线远远相交。
杨意轩捂着眼,另一只完好的眼睛瞬间睁得极圆。
我艹,这不是刚才喷他的那个女人嘛!
此刻许涵熹也发现了,对面那两个就是刚才偷袭她的男人,她盯着手机怔愣了一会,大步朝他们走了过去。
她只是想结婚前再回从前的院子看看,谁能想到树林后竟突然蹿出两个健壮高大的男人来,还不由分说上来就动手,被喷也是活该。
只希望不会这么巧,她那柱劲烈的喷雾刚好就喷中了顾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