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养了几日,外公已经从输营养液渐渐转向能够正常进食,面色也从金箔蜡黄显出了几分红润健康。
这段时间,许涵熹真切感觉到生命的脆弱,她在医院看到太多人就那么突然离开,像急流水拦不住,只洒落一片寂静。
幸而,她留住了外公。
有天意垂怜,有外公的顽强,还有最重要的,钱。
那张黑卡拿在手里又轻又薄,毫无重量,许涵熹并未真正体会到什么,直到去前台交手术和后续护理费,盯着单子上那长长一串高达七位数的阿拉伯数字,她才终于感觉到了,压力。
之前谈判要钱时理直气壮,现在许涵熹却浑身发虚,万一顾斯年心血来潮毁约,要她还钱怎么办?
靠,回去她就得在合同里加一条,若甲方中途反悔,不论第三条达成与否,前两项乙方所得,俱不归还!!
正咬牙切齿琢磨着,一抬头,便见走廊尽处,一整面开阔精致的玻璃展墙上满满印着字像,是新一医院的医资力量,以及新一医疗集团的简介。
许涵熹随意瞟着,瞳仁陡然一顿,一张熟悉的脸孔清楚映入眼底。
新一集团股东栏里,顾斯年的俊脸列于第一,一旁长长的中英文介绍正闪着耀眼夺目的光芒。
许涵熹惊诧一瞬又很快归于平静,难怪他知道她外公的事,原来他是这家医院的背后大金主。
转念又觉着莫名紧张,她这位老板不声不响就将她摸了个精光透,她在他面前一点隐私也无,若是真没能帮他把事情圆满办妥,他估计会直接将她暗杀掉吧?
这么一想许涵熹再也待不住了,叮嘱了外公放心在这里好好观察休养,自己搭乘最早班机麻溜赶回了兴州。
到公司时还是上午,许涵熹手边工作堆积了不少,紧赶慢赶地处理交接,正打算直接跳过午餐补个觉,便见小乔从室外跑进来,一路狂奔着冲到许涵熹的工位。
“涵熹姐!”小乔喘着气,舌头都有点打结,“天呐,你快来看!”
许涵熹近来真是有点怕了这种一惊一乍的突然变化,心肝颤了下,可瞧她脸上没有愤恼,反而满满都是难以描摹的震惊诧喜,也不由生出几分好奇来。
被拉了直奔出去时,各处楼层口几乎已经探满了看热闹的人,一楼大厅很是喧嚣,却又透着一种诡异的安静,看见许涵熹,人群竟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投向她的目光甚是复杂。
疑惑着抬头看去,许涵熹倏地睁圆了眼睛。
几米开外,一个男人单膝跪在大厅当中突出的小展台上,身上迎宾人员似地挂上了醒目的红色条幅,上书几个灼灼大字:对不起!
手上还举了个方方长长的展牌,加粗加黑的字迹无比耀眼:跪求许涵熹女士原谅!
震惊,惊愕,愕然直盯了他好一会,许涵熹终于反应过来。
靠,这TM不是马平霄吗!
马平霄面如死灰,又透出几抹滚烈的红,眼眶睁裂,似在做极其艰难的心理建设,久久,终于嘶哑着开了口。
“八月五日晚上十点半,马平霄借口拿文件,闯进了同事许涵熹的房间,意图轻薄未成,事后拒不承认错误,还在公司内部匿名发帖诋毁。”
“他是混蛋!人渣!他以后再也不敢了!求许小姐大人大谅,饶他狗命!”
马平霄红着眼,脸憋得青紫,嚎啕般一口气说完,整个大厅刹那静默无声。
然后竟像猝然掀起了狂风暴雨,鼎沸轰鸣,不绝于耳。
马平霄早已经勾下了脑袋,但围观者、过路人、所有楼层探出来的身影,举起的手机却依旧在闪烁不停。
一旁,小乔声音字句分明地冷哼了声:“现在知道道歉了,早干嘛去了!”
一声落,周围响起无数嗡嗡隆隆的应和。
品牌部的大美女,他们不认识也耳闻过,与马平霄的那桩桃色争执更是闹得沸沸扬扬,如今不知他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大张旗鼓地道歉,吃瓜之余,不能不说确实有点大快人心。
四周杂乱,许涵熹反倒像粘住了嗓子,激动,愤怒,惊喜,全都翻滚着挤在胸腔里让她久久说不出话。
“涵熹姐,你赢了!”
身侧,小乔激喜的声音一点点将她拉回现实。
是,时隔这么久,在支持,劝阻,风凉,嘲笑,无数种杂音里淌过,她终于等到了应有的道歉。
绷紧的身体刹那间变得无比轻松,许涵熹松开紧抓住小乔的手,缓缓在台阶上坐下。
手机不停在震,许涵熹颤着指尖打开,群里无数条消息已经刷爆了屏幕,还有关系不错的同事私发过来的询问和视频照片。
许涵熹嘴角飞扬,指尖轻点,全都转给了贺千茉。
片刻,一连串信息炸了过来。
贺千茉:「Fuck!!!!!震惊.jpg」
贺千茉:「这特么是真的吗?!我错过了什么?靠!那畜牲是吃错药了吗!」
贺千茉:「还有图吗?高清的!我要保存下来做纪念!」
许涵熹咧着嘴笑,划开相机对着正在离开的马平霄拍了张照。
他已经走到了旋转门,几个壮汉立在门边,像押送犯人一样,领着勾头耷背的男人淡出视野。
小乔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咂嘴道:“该!不过,涵熹姐,那几个人是谁?是我们公司法务的吗?你不在的这几天他们曾过来找过他。”
许涵熹眯眼看去,她没见过那几人,好像不是公司中人。
脑中蓦地划过一道白光,许涵熹急打开手机翻到顾斯年,正想发信息,便见他头像上出现了一撇红色未读。
Sean:「处理得还满意吗?」
紧跟着一张马平霄身披彩带,苦大仇深的脸。
许涵熹轻抿唇瓣,笑意难掩,快速打字问:「你怎么做到的?该不会找人揍他了吧?」
Sean:「讲理。」
Sean:「FP法务带人跟他恳谈了一番,五年起的牢饭和道歉,他自己有脑子选。」
Sean:「他跪了?」
许涵熹:「跪了,单膝。」
Sean:「?」
Sean:「他食言了」
透过屏幕,竟仿佛看见顾斯年面色瞬间冷了下去。
许涵熹急打字:「单膝已经够了。」
Sean:「我应了你下跪道歉。」
许涵熹秀丽的眉微拧,忍不住笑,可她什么时候说要下跪了?
再细想,噢,还真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