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山显然非常重视与FP集团的合作,发布会这日,良山汽车几乎全员出动,包下了瑞兹酒店整个宴会厅,装饰得有模有样。
新闻发布会主要由品牌部负责,但相比别人,许涵熹要更加忙碌,她多了一份工作,当主持人。
她大学学播音,进良山汽车几年,公司所有大型的展会、发布会基本都是她主持,这本就是她的专业,她游刃有余,反响也不错。
可惜并不会给她多加工资。
开场,介绍FP与良山,介绍双方此次极具战略的通力合作,兴州汽车协会和几家知名品牌汽车陆续致辞,许涵熹熟练地活跃气氛,与嘉宾互动,目光不时留意着会场大门。
终于,厚重的古铜镶金木门推开,几个西装革履的人簇拥开道,顾斯年迎着光,在无数闪耀的镜头里阔步走来。
一如既往地磊落轩昂,气度沉着,他穿过人群,走到最前排,稳稳坐到FP集团代表的首席。
许涵熹心中跳了一下,她一眼就看出,顾斯年似乎与往日不大一样。
剪裁合体的昂贵西装一丝不苟,沉敛的面容平静如湖,可是他眼底却似有黑潮在涌,像是在拼命压制着什么,不让它们破境而出。
“感谢华飞汽业的汪总。”
许涵熹收回视线,面带微笑走到台前。
“正如汪总所言,汽车行业将会像当年的智能手机一样,迎来一次划时代的巨变,但是通往花园的分岔小径究竟是哪一条,便要身在局中的诸位翘首引领我们一起探索。”
熟悉的声音娓娓响起,顾斯年抬起头,惊讶看见站在台上的许涵熹。
聚光灯下,她着一袭大方简洁的礼服裙,长发挽起,露出修长白皙的颈,明亮的眼睛徐徐扫过座下,与他交汇片刻,自然地移开去。
他是紧张吗?
不太像。
记者提问环节时,许涵熹立在台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以顾斯年今时身份地位,见识胆魄,不可能会为一个小小的发布会紧张。况,即便良山集团是兴州数一数二的企业,但能让FP掌舵人亲自下场,它还不够格。
但顾斯年确实来了,就与FP汽车CEO毗邻。
许涵熹又瞄了眼会场右边,良山老总胡浪山顶着一头油黑蓬松的发,坐在前排正中央。
许涵熹很清楚,那头黑发是染的,染发膏的牌子还是她推荐的。
胡景明的老爸六十多了,但偏偏越老越爱美,最不喜欢看见镜子里的白头发,只是头发能染,面皮能拉,那一对浊白泛黄的眼珠子,像被上下眼纹兜住了的大眼袋,却没法遮盖。
想来顾斯年是敬老吧,毕竟胡浪山都来了,他过来露个面也不亏,毕竟单凭那张脸,就能给这场发布会带来一大波流量。
思绪飞快掠过,许涵熹时刻留意着记者的提问,适时中止或圆场。
好在记者问题都是事先提交过的,倒并不需要她多操心。
“今日兴州的贺千茉,最后一个问题我想请问FP集团的顾总。”
看见挂着工作牌的贺千茉站起来发问,许涵熹头皮不由紧了一下。她太了解这个老友了,在工作中一向犀利直接,不按套路,为这没少被上司骂。
顾斯年一向低调,很少接受采访,今日来只是为了最后的签约仪式,走走过场,记者们都心照不宣只向他的CEO提问,贺千茉倒好,直奔老大。
“FP汽车是世界最早步入电动汽车领域并取得惊人成绩的企业之一,手握国际最新技术,兴州车企众多,不乏更具有探索精神的企业,FP汽车为何单单选中了良山?您看中了良山什么?”
话音落,许涵熹稍稍松了口气。
还行,没太出格,最多就是让良山听着不太舒服,对顾斯年来说问题不大。
许涵熹将目光轻轻移向顾斯年,眉心不由一蹙。她清楚注意到,他后背绷得很直,几乎僵硬地贴在皮质沙发椅上。
这是个很细微的动作,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许涵熹与他朝夕相处,一眼就看出了异常。
他好像不太对劲。
顾斯年握着话筒坐在椅子上没动,手指轻微蜷起,挣出骨节一抹生硬的白,声音沉沉透哑:“稳固。”
惜字如金般迸出两个字,顾斯年淡红的唇微抿,似一条张紧的弓弦。
贺千茉迟迟没等他到继续,显然很懵,正想再问,许涵熹抬起话筒,自然地接口说了下去。
“良山是兴州十多年屹立不倒的老企业,良山汽车民间素来也有耐开耐撞的夸赞,稳固一词听起来简单,内里却是无数血汗的积淀,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几句话既解释了顾斯年的回答,又不着痕迹帮良山汽车解了围,抬高了身价,一语落,场上点头应和者无数,整个氛围顿时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那孤零零的两个字究竟什么意思,许涵熹其实不明白,只是忽然想起那晚顾斯年提起良山时冷峻的脸,此刻隐在暗色后的眸,那是种伏于丛野,兽的杀机。
她直觉地认定,他不会再说更多。
许涵熹挂着微笑,简单停顿后继续道:“感谢记者朋友踊跃提问,让我们更深刻体会双方的战略构想。最后,让我们进入今天最重要的环节——有请双方总负责人,顾斯年先生,胡浪山先生上台。”
工作人员已经抬了桌子摆好,二人面对面,各据一案,在早已拟好的合同上提笔签字。
许涵熹声音不高不低,徐徐充当着背景。
“有幸见证这重要时刻,FP汽车与良山汽车正式深度联合,启动全面战略合作协议!”
“我们有理由期待,由双方共同打造,将于年底推出的最新智能汽车品牌,暴雨-Skyfall,将会引发汽车领域的一场雷鸣共振。”
共振吗?不知道。
但许涵熹切切实实感觉到,顾斯年在发抖。
签字握手拍照,胡浪山笑呵呵走近,朝他伸出粗大的掌。
修长手指触上,顾斯年高大身躯竟过电般悸颤,深邃眸光如蛇陡蹿,登时变得锋锐异常,只短暂一瞬,又迅速隐去。
闪光灯一道接一道,照亮了顾斯年英俊面庞,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此刻肌肉绷紧,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许涵熹感觉,他好像随时都会吐出来。
但落幕后的记者和人群很快变得混乱,冲散了许涵熹的视线,只收起话筒的短暂空隙,许涵熹回头再去找,顾斯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早上一起吃饭时好像并没见他有什么异常,许涵熹坐在洗手间里漫不经心地想,可真是要说异常,好像从那天晚上开始他就有点不对。
与良山合作,就这么重要?
思绪乱飞着,许涵熹推门出来,一抬头,顿时打了个激灵。
一个轩昂健硕的男人背对她而立,正站在洗手台边。
靠,她走错卫生间了?
定睛看去,许涵熹不由惊讶拧起眉头:“顾斯年?”
听见呼唤,顾斯年猛地回头,他手撑着洗手台,头发微湿,纸白的脸庞沾满晶莹水珠,正一颗颗向下滚落。
顾斯年怔了一瞬,回神:“你怎么在这?”
许涵熹道:“这是女厕所。”
顾斯年微愣,抬眼向四下看,哑声:“没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