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身躯稍稍侧开,给许涵熹让开位置,顾斯年从袋中摸出烟衔在唇间,略偏过头,砂轮声数次响过,发颤的手指仍没能将火点燃。
许涵熹关上水,看他:“顾斯年,你还好吗?你是生病了吗?”
“没有。”
顾斯年淡声答,丢掉烟,长指松了松深色衬衫领口,刚迈步想走,身子猛地一歪。
许涵熹急步抢上前,稳稳搀住他。
“事实上,不太好。”顾斯年倚住她肩膀,稍显用力地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借我撑一下。”
他的身体有点僵,虽努力在控制着,仍有一半的力量都压在了她身上。透过薄薄一层衬衫面料,许涵熹分明感觉到一股寒津津的冷意从他体内一点点渗过来。
“没关系,我撑得住,你可以靠着我。”许涵熹没有犹豫,抬起他坚实的臂膀搁在自己肩上,轻声问,“你是低血糖了吗?我包里有巧克力。”
室内中央空调一直开着,臂弯里的女人只穿着薄薄一件无袖连衣裙,纤细紧实的手臂白净地裸露着,身体温度并不比他此刻更高。
顾斯年半个身体压在她身上,手臂无意摩擦着她形状好看的蝴蝶骨,便有一抹若有似无的暖意幽微地透过衣服传递过来。
像注入心脏的一缕鲜血,明亮而沉缓地铺满了他整个胸腔。
顾斯年半倚着她,步履渐渐变得平稳,垂下眼帘轻轻望住她:“没想到,会是你主持。”
许涵熹坦荡荡自嘲一笑:“我便宜,公司不用再掏一份钱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顾斯年弱弱地笑:“主持得很棒,非常专业。”
微微灼热的气息从耳边拂过,像羽毛轻落,在心上荡起一丝涟漪,许涵熹眼眶微紧,轻轻眨了眨眼:“谢谢。”
或许只是出于客套的一句寒暄,却莫名让她觉得好似有了力量。
大概因为他是陌生人,什么都不知情,所以他不会带一丝嘲笑。
两个人一高一矮地走着,丝毫没有留意,走廊另一端,马平霄半隐在玻璃墙后,正举着手机无声拍照。
尚未转弯,忽听得对面传来阵阵说话声,许涵熹还没反应过来,顾斯年身躯一震,放开她,背脊直挺,不动声色地阔步迎上去。
随即便见转角处,几个高层紧随着胡浪山,正对面而来。
“顾总!”胡浪山稀淡的眉毛夸张扬起,笑着大步走过来,“顾总可是个大忙人,今天居然亲自莅临现场,良山蓬荜生辉啊!”
“胡总。”顾斯年一字一句道,“久仰胡总大名。”
他高出胡浪山两头,黑睫微垂,在眼底落下一片锐利的阴影。
这一回,许涵熹看得清清楚楚,对上胡浪山时,他眸光一瞬,似恨,似恐惧,裹在深浓杀意里,汹涌便隐没。
面上却挂着浅笑,无波无澜。
胡浪山褶了褶腮上肉,笑道:“我在楼上订了包厢,顾总若是有空,请务必赏光,大家一起喝一杯啊!”
顾斯年淡声道:“心领了。”
知道他位尊谱大,且向来不爱应酬,原也没指望能请得动,胡浪山并不意外,便笑着伸出手,热情洋溢道:“那就不打扰顾总了,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聚一聚!”
视线意味不明掠过那个空悬的手掌,顾斯年瞳孔微缩,泛白的关节紧了紧,薄唇上下轻碰:“刚洗了手,别给胡总沾上水。”
胡浪山稍愣,随即将粗砺的手收回,哈哈笑:“顾总不愧是国外长大,幽默,不拘小节!”
身边一众高层亦跟着笑,稀稀零零。
笑声快要消散时,忽见杨意轩从不远处跑过来,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FP的人。
他走得很快,面上带着关切的急意,好似在这热闹安全场合,生怕会出什么危险一样。
“顾总。”杨意轩捺下面色,展开手上的西装,给顾斯年披上,“车开过来了。”
顾斯年没再多言,在众人目送下转身离去,目光缓缓划过许涵熹的脸庞,不易察觉地温和一瞬。
走出酒店,坐进安静宽敞的车里,顾斯年望着门口易拉宝的发布会字样,漆黑的眸久久沉了下去。
杨意轩透过后视镜看他,递了块巧克力过来,道:“年哥,你脸色不太好。”
“其实今天你何必要自己亲自过来,李总他们几个完全就足够了。”
“不。”顾斯年声音沉如重山,“必须得我来。”
杨意轩悄悄看过去,见他正慢条斯理剥着银色的锡箔,巧克力有点化了,在他净白指尖染上一抹浓重的颜色。
霞光斜照,看上去有点像浓稠陈旧的血渍。
杨意轩游丝样抽出一口气。
是,那般深烙于心底的仇,必得他亲自来。好戏刚刚开幕,不得退缩,不得急躁,亦不能显露分毫。
当年的事他没有亲身经历,但仅凭事后的回述,照片中姐姐的惨状,便已经足够让他深陷在恨怒惊惶的恶梦里,许久不能平静。
可是,哪怕时隔多年,即便强大如他的年哥,面对害死家人的罪魁祸首,谁又能面不改色呢?
杨意轩回头看了眼顾斯年,有点心疼。
“许涵熹呢?”
久久,顾斯年抬起头,松松扯了扯衬衫领口。
“现场还有些需要处理的事情,她应该是跟同事留下来了。”杨意轩看他,“要等她吗?”
“累了。”顾斯年疲惫地闭上眼,“回吧。”
回家等她,也是一样的。
收拾完现场,与贺千茉一起吃个饭,回到家中时候已经不早了。客厅亮着灯,但扫了一圈,没看见顾斯年,许涵熹正猜测他是不是还没回来,便看见阿姨敲了敲门,从一层偏厅那边走了出来。
“太太。”阿姨站在不远处,礼貌点头,“先生说,他先睡了,不等你了。”
许涵熹愣了片刻,脑瓜一时没转过来。
太太?
先生?
也对,毕竟婚礼都办了,外人又不知道真假。
只是这个称呼有点奇怪,而且,并不属于她。
一刹那,许涵熹心头飘过一种空荡闷滞的心虚感。
好在,这个称谓只会再维持一小段时间,她无需适应,不久后便会物归原主。
“知道了,谢谢。”许涵熹上楼,又顿足,回身,口吻自然,“先生今天有点不舒服,明早的早餐尽量做得清淡点。”
那便再借一小段时间好了,许涵熹缓缓地想,朝着楼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