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透窗入,叩在复古竹帘上嗒嗒作响。
安静小包间里,茶盏落向桌面的声音有些重,许涵熹扬起精致的脸,眸光清淡地平视着汪美殊:“这是什么意思?”
汪美殊和缓地笑,面不改色地重复了一遍:“听说顾斯年为人风流得很,在男女事上极其不检点,之前有个女明星叫什么来着,不就是被他看上,强灌了酒,还硬是将人拖去了酒店给……”
“因为不从,后来事业都断送了。”汪美殊晶粉色的指甲在茶壶上轻轻敲击,显出几分森然,“所以我就担心你啊,吃亏了吗?”
许涵熹纤细的手指不由自主捏紧茶杯,灼烫感让她忍不住低声嗤笑。
若是以长辈自居,可这所有事情都是她在背后一手推动,她现在扮出一副慈爱模样凑上来假意关心,未免也太过可笑。
她的每个字都似是正常的,偏偏组合到一起,却怎么听都只觉着粗鄙又刺耳。
况且,她话里话外尽透着一种叵测的窥探,那是种像杂草深丛里无声埋伏的毒蛇,吐着殷殷红信,冷冷嘶笑,随时准备曲蹿而出,给人致命一击。
半晌,许涵熹掀起眼帘直直看向她,似笑不笑:“这话说的,殊姨是巴望着我出什么事呢?”
汪美殊细长的眉立即拧起,板起长辈的脸孔,道:“你这孩子,我这不是担心嘛!”
许涵熹不客气地打断她:“殊姨也说那是‘听说’,听来的最好不要信。顾斯年人很好,唯一一点就是记仇,最听不得别人瞎传话编排他,这话要是传到他耳朵里……”
许涵熹漂亮眉眼如墨刷过,徐徐却遒劲地扬起,意味深长瞟着她,“我爸的公司可经不起几回折腾。”
一口茶水刚滚到喉咙口,汪美殊蓦地一僵,梗着脖子强咽下去,敷粉施朱的脸咳得直抖。
汪美殊抽出纸巾擦掉水渍,嘴角暗生抽搐。
这丫头可真真是找着了靠山,了不得了,居然敢搬出顾斯年来压她!
“姐。”一旁,许涵月终于找到间隙开口,“那,那个女明星,是怎么回事?”
许涵熹抿了口茶,温言答道:“谣言,压根没那回事。”
顾斯年人冷脾气坏有时还动不动就抽风,但人品却是有眼可睹的。她也曾疑惑问过杨意轩,所谓好色不端欲潜.规则女明星,完全是那女人想要走捷径借力上位,在顾斯年处碰了钉子,自己生生造谣出来的。
但面对许涵月,还是别说太多的好,以免她脆弱的小心脏承受不住。
干脆笃定的话音落,许涵月便抿着嘴角愉悦笑了起来。
她也觉得那多半是谣言,虽然她只见过顾斯年短暂的三面,但莫名就是相信,他不是这种人。
“你怎么这么了解他?”身侧,汪美殊声音倏忽又起。
问到了想问的答案,已经无所谓再遮遮掩掩,音调里不加掩饰地透出了几分审问的味道。
“你同他现在什么关系?听说你外公真的转去了江城新一医院?那花费可不是一般的高,你哪来的钱?是顾斯年给的?”
汪美殊双眼精亮,蛇一般盘踞着她脸上每一寸表情。
“他为什么会给你那么多钱?他睡你了?你被他包.养了?当情人了?你外公知道吗?是他这么教你的?”
“妈!”许涵月震惊无比,用力拽了拽她袖子。
“你别说话,我没问你。”汪美殊面不改色拂开她,粉色手指闲适地抚平袖口,直勾勾看着许涵熹,“涵熹,你说实话,我不跟你爸说。”
许涵熹手指关节蜷起,缓缓磨着牙,视线一点点扫过汪美殊那张平整的脸。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有求于人时可以无限度地做小伏低,扁平成线,一旦无所取,便颐指气使亮出獠牙。
当年她哭着从乡下投奔兴州的舅舅想要继续上学,如果那时外公没有帮她,不知道她如今还有没有机会这般盛气凌人。
应该也是有的吧,毕竟她可是块能刺瞎人眼的金子。
但许涵熹可不怕她刺眼,她没有任何资格在她这里耍威风,只是她话里话外偏要攀扯上外公。
许涵熹气得浑身冰凉,无数反击的话就在嘴边,一时竟半句也说不出。
突地,门哐啷一震,竹帘大动,光尘飞扬,沉冷的男声陡然灌进屋中:“许太太,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一次问个明白!”
顾斯年阔步走进房间,高大轩昂的躯体立在小小的古式包厢里,连空气中都充斥着可怕的压迫感。
三人齐齐回身,抬头,愣愣看着骤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汪美殊很快就反应过来,也认出,面前男人就是那天婚礼上的新郎。
那天只是极不情愿地走个过场,汪美殊甚至不想同顾家的人相互认识,她只远远瞥见过新郎,她很清楚记得那是个极其精干英挺的身姿。
直至此刻,才真真正正看清顾斯年的脸。
视线在他冷峻的脸上停了片刻,汪美殊笑着快步起身,柔和款款地向他伸出手,礼貌问好:“顾总。”
卸去谦谦绅士的面具时,顾斯年浑身上下都透着张狂的戾气,他目光冷傲,丝毫不加掩饰,似观弃履般掠过她指尖。
而后径直走向许涵熹,轻柔却有力地握上她手腕,将她护到身后。
“她是我办过婚礼亲自娶回家的夫人。刚刚那些诽谤话,我不希望听到第二次。”
此刻顾斯年才冷冷看向汪美殊,他身材挺拔,眼神锋利如刀,稍稍一睨便足够入骨,击人于无形。
“否则,许太太就等着收律师函吧!”
走过许涵月,忽然停步,冷着眸子看她,意有所指般道:“另外,若是对我好奇,不必绕着圈子问我太太,直接问我。”
顿了顿,似讥诮地沉了沉脸孔:“更大可不必躲在别人背后。”
许涵月的脸瞬间变得滚烫且发红,她紧紧绞着几攥进掌心的指甲,追上前想要解释,但那个落拓身影走得一如既往地快,只余一扇柚色漆门轻轻地晃动。
许涵月在门边呆呆站着,半晌,忽然生气地抽身转了回去。
可回头去看汪美殊,她竟已经稳步走回了座椅,双手执着蓝色茶杯徐徐摇晃,不急不缓送到红唇边抿了一口。
片刻,汪美殊逐字逐句开了腔:“月月,这个顾斯年,不错。”
汪美殊抬起脸,嘴边绽出一抹深长的笑意,透着赞许,欣赏,还有一抹意味不明。
好似一只熟练铺开丝网的蛛,志在必得要抢夺猎物。
许涵月却没她那么好的雅致,蓦地抬起手,愤愤推开桌上茶杯。
本来只是想跟许涵熹打听个情况,这下好了,连带着也得罪了顾斯年,更没戏了!
时节已入秋,街道两边的银杏开始变色,风过,纷纷扬扬洒落满地。
许涵熹步履不停快步行过,裙摆带起的微风旋起一片金黄。
顾斯年在旁边跟着,偏过视线悄悄望她。
自出了餐厅她就像是心里闷着气,却一路不发一言,他甚至看不出她低垂的眼帘底下究竟是种什么情绪。
但她身体僵硬绷着,白皙指尖紧攥,不必看眼睛,他也知道她多半是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