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妾等能为陛下殿下效力实属荣幸,怎敢邀功?”
桓远笑道:“何至于此客客气气,朕最近喜欢来你这,你从不乱说话,无论什么事我都能说给你听,说得痛快!”桓远靠在坐榻上,盯着远处一方桌上的红色木盒里有一件小小衣物,似乎是孩童穿着的。
“那是什么?”
“诶?什么?哦——”杜沅安也看见了那一件,上面绣着红蓝的莲花,挂着一只小小的木质脖牌……
“妾殿里有一只阉猫,贺淑媛很是喜欢它。于是做了好几套衣服给它穿呢,这一件是莲花纹路的,还有一件雀纹的,那个才是好看。”
“怎么不将这牌子系在项圈上?”
“这件小衣还未制成,故贺辞宜先将小牌缝在这里,免得丢了呢!”杜沅安很是奇怪,没想到桓远对小小的漆金小项牌感兴趣,他总是展现出一幅恹恹的模样,好叫人猜不透他。
桓远今日倒是有很大的兴头,笑道:“朕以前也有这么一个四方的金腰牌,那时候朕还是东宫,腰牌上上面挂着朕的字号,那时候……”
杜沅安察觉到了对话的危险,赶紧岔开话题,道:“陛下是九五至尊,岂能和着只畜生相比?陛下是要它减寿哩!还请陛下网开一面,妾还想多看这猫几年呢!”
桓远觉得好生没趣,杜沅安是内宫之中最懂他心思的人,可是她总是一本正经,战战兢兢,他没法跟她说几句话,更没法说玩笑话。
杜沅安懂得闭上耳朵少听一些就能多活几天的道理,她宁愿如今得罪桓远换来往后的苟活。
她们彼此都知道自己的心思,清楚对方的心思,两个人相对无言,都不愿意开口。
桓远继续凝视漆金四方小项牌,想着,他的那一块腰牌去哪了,一时间想不起来,但是想到了一只翠绿镯子。
顾东昭烧得很厉害,嘴唇已经掉了很多颜色,惨白白的。奴儿知道不能拖了,外面的郎中她是不敢用的。虽然顾东昭是侯爷,但毕竟是南人,在这北国的地带,怎么能招得到真心实意的医者,需得进宫请医官。原先派去的人都被拦下来了,奴仆是不得入二进门的。奴儿决定带着顾东昭的腰牌亲自去。她换下钗裙,穿上短衣短褐。她不会骑马,便跑着去了。
周的宫宇是很大的,刚进来,奴儿的双腿就沉沉得很,进了二道门,守着的护卫拦下她。她扬了扬手里的腰牌,左右护卫皆欲放行。一个胖太监,在开了的门里喊道:“慢——,咱家得看看你的牌子是谁的!”
胖太监端详着腰牌,发出“啧啧”声,道:“这是南远侯的腰牌。无品侯爷也得受诏入宫,你一小小宫婢,拿着入了二道门,不太合适吧!”
奴儿心下明了,这可不是大卫的皇宫,任她东南西北走,“好公公,您就放我进去吧!侯爷感了风寒,烧得厉害,婢子出来的匆忙,身上没带着东西,您要是放我进去,我回去便遣派府里送白银百两……”
“哼!”胖太监显然是不吃这空口无凭的好处。
奴儿急得说不出话来,于是从臂膀上撸下只镯子,往胖太监手里送,“大人——这只镯子是大卫顺淑帝姬赐给我的,价值千金,您收了罢!”
胖太监笑容绵绵道:“姑娘,我们这不兴玉,恐怕你这个也不值这个价,你还是回南卫,卖去吧。”
奴儿总算反应过来,原来不是要财,而是要命的,这是故意要拦着她的。
“好啊!好啊!”奴儿不着急了,笑道:“公公,不想收,我也不强求,给公公听个响。”说罢,举着镯子往天上一抛,众人惊讶,都伸着脖子看玉镯。帝姬的玉镯哪里会差,清亮亮的,经过阳光一照,照透了,水灵极了,可不是价值千金,大家才缓过神来去接。
三人都没有接到,桓远就接住镯子立在三人跟前。
“竟是好大一个废物,拦人也拦不住!”桓远攥住镯子,眼睛却扫着胖太监。
太监畏畏缩缩跪下来请罪,桓远自是不理会,眼睛盯二道门里面,奴儿的身影早就消失在拐角处。
“起来罢!你这一大坨,也挡着人往里进呢!”桓远听着身后声音是桓越,于是慢吞吞转过身来等着她的礼。
桓越照规矩行了礼,尔后就道:“我刚回来,就见皇兄立在这做守卫等着放我进去,真是折杀皇妹了。”
桓远也不甘示弱,一面玉镯收起来,一面皮笑肉不笑道:“我不过是办点无关紧要的差事,哪里必得上桓越你在宗正寺,婚丧嫁娶都得负责呢!说起来你还是四品的大官呢,桓少卿——”
桓越听了这话,气得耳朵又疼起来了,扯着嘴道:“听说皇兄竟差点掳了南卫质子的一个婢子,可见皇兄是真的清闲,要不然怎么只想着男女之事。‘饱暖思□□’,皇兄最近过得属实是安逸呀!”
桓远心想佑安怎么什么都跟桓越说啊,自己和桓越不对付,佑安是知道的,心里烦躁,面上也终究是藏不住了:“那我也是为了佑安好。那哪里是他的婢子,是他的侍妾。”
桓越冷哼道:“他就算有一百个一千个侍妾,也不关我的事。佑安又不会真的嫁给这废物。”
桓远听到,觉得桓越如此淡定,定是有了筹谋,于是缓和了口气,道:“你有何妙计,不妨说一说。”
桓越摆摆手道:“目前倒也没有,毕竟事情还不着急,到时候我自有办法。皇兄也收一收闲心,为难一个无权无势的,真是叫皇妹替您脸红。”
这时,只见一名医官策马过来,临近她们便勒马行礼。
“那个女子呢?”桓远问医官。
“殿下,她跑得太急,呕吐不止,臣们让她暂且一缓,臣先行一步往南远侯那里去。”
桓越听到“呕吐不止”便扑哧一笑,随后便说:“皇兄就是和我们不一样,小小的婢子也得劳烦您亲自为难收拾。”
桓远被她话里话外刺得受不了,赶紧叫医官快去:“快去吧,顾东昭的身子也捱不了太久。好好地看,不知是那里的风寒染了他的贵体!”
折腾了大半天,顾东昭服了汤药下去,半夜才安安稳稳睡了。奴儿却未有困意,刚刚有人送来一个黑木盒,点明是交予她的,打开一看,竟是白日里她扔的那一只。她是很喜欢这个镯子,不为它的价值,为了什么呢?她也说不清,她就是喜欢玉制的首饰。
如今她不敢再碰了,镯子上长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镯子能落在他手上,她的书信,一切都入进了他的双眼!奴儿害怕起来,凉意森森爬上她的脊背,府里府外都有他的眼,连自己的屋子里,未被照亮的黑黝黝的地方都藏着不知多少黑眸!奴儿受不了了,她流泪了,她被击垮了,她不该出来,不该到荒凉的北国来。泪水冷冷得发粘,黏在她的下巴上。
哭了不知多久,奴儿便止住了声音。她流过泪了,伤过心了,现在镇定下来了。她翻出所有的烛台,一支接一支点亮,热腾腾暖烘烘的,奴儿脸上的泪都烤干了,只留下两条亮的泪痕。奴儿拿着烛台把屋子里所有边边角角的地方都照过了一遍,什么也没有,她吹灭了蜡烛,黑暗重新回来,她带着光和热回到床上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