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脚步声愈发清晰,案台上的长明灯影影绰绰,直到殿门‘砰’的被人撞开,烛火熄灭,巍峨庄严的佛像之上最后一丝光亮也不复存在。
谢芷礼摸索到离她最近的一颗檀香佛珠,握进云麓的手心里,闭目默念经文。
狂风卷着飞雪漏进屋内,两排身着银灰色盔甲的羽林虎贲们鱼贯而入,每个人的腰间都配有一把长剑。
有人信步而来,不急不缓,珠钗步摇相撞,清脆琳琅声听得真切。
殿外的雪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谢芷礼抬头看向那人,神色漠然。
大雪天,谢芷兰身披一件白色狐裘大氅,内里一袭水墨白织锦长裙,外罩一件暗红色凤凰绣云金璎珞袖衫,衣角处金丝滚边,瑰姿艳逸,尊贵无比。
三年未见,眼前此人全然不似从前在府上那副楚楚可怜、做小伏低的恭顺模样。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再也不用伪装,露出了本来面目。
谢芷兰扫了一眼横在地上的云麓,那张美若天仙的脸上露出嫌恶的神色,秀眉微蹙,掏出手帕掩住口鼻。
身旁的羽林见状,立刻有人上前把云麓的尸体抬走扔到了一边。
阻碍物被清除,谢芷兰看着眼前一身素衣半跪在蒲团上的谢芷礼,伸出手扶了扶自己发髻上的紫金凤冠,悠然走到谢芷礼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面上带有一丝微笑:“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姐姐不会相信一个背叛过你的人的话吧?”
谢芷礼望了望眼前的阵仗,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唇边也扯出一抹笑容:“当然不信,简直是一派胡言。想当年陛下念在父亲和镇北侯的面子上饶了我一命,皇后娘娘又怎么会冒大不敬之罪违背圣意呢?”
这份笑容落在谢芷兰眼里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她平生最恨的就是谢芷礼母女在府上时那高高在上的模样。明明父亲最珍爱的是自己的母亲,但就因为舞姬这样的身份,母亲这辈子都没能进相府。母亲死后她被接到府上,作为庶女,前半生一直活在谢芷礼的光芒下。
同为宰相府千金,谢芷礼及笈前做过不少离经叛道的事,论琴棋书画样样都不如她,相比之下明明是她谢芷兰更乖巧懂事、端庄娴静,更有资格坐上后位,但就因为谢芷礼的母亲贺氏出身侯府,与昭文太后同出一族,所以她轻而易举就能入宫为后。
可这后位本应该是属于她的,是谢芷礼抢了她的东西!
谢芷兰本以为两年的寺内生活会消磨谢芷礼全部的意志,再相见会看到一个失魂落魄的废后,可如今看来竟还是这副让人生厌的模样。
两年前的谢芷礼就已是她的手下败将,可现在她仿佛觉得自己才是输的那一个。
谢芷礼越是云淡风轻,她就越想要打碎这份骄傲。
谢芷兰强压下心中怒火,面上毫无波澜:“本宫与圣上夫妻同心,自然不会违背圣意。”话到此处故意停顿片刻,捕捉到谢芷礼眼睛中一丝一闪而过的黯然,心中痛快许多。
“只是圣上龙驭宾天之时感念姐姐陪伴多年,实在无法割舍,留下口谕让本宫送姐姐一程去陪伴陛下。”
谢芷礼闻言心沉了下去。
她只当顾云瑄病重只是谢芷兰密谋的一个幌子,没成想竟然是真的。
谢芷礼及笈之年入宫,到如今已近十载。五年的夫妻相伴,她知道顾云瑄是心狠之人,但也十分清楚她之于他从来都是无关紧要的人。所以顾云瑄临死之前能不能想起来有她这么一个人存在都是问题,怎么可能会提出让她殉葬?
只是谢芷兰想杀她的一个借口罢了。
这样以来,将来史书上寥寥几笔,既不落人口舌,还能成全她贤后的美名。
谢芷兰挥挥手,有宫女端着雕刻精美的酒壶上前。
“姐姐你看你是要自己上路,还是需要请人帮你?”
谢芷礼沉默地和她们僵持着,心里却明了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谢芷兰似乎并不着急,等待的片刻在殿内踱步,四处张望着周遭的一切。最后在西南角观世音菩萨的神像前停下,双手合十虔诚的低下头。
再次睁眼时,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哦对了,姐姐在这安佛寺中安心礼佛,与世隔绝,怕是还不知道外面的发生的事情。”谢芷兰笑得恣意,“上月贺将军领兵与北狄一战,大败,我军伤亡惨重。北境都护府副将上报朝廷揭发贺将军勾结外邦,有通敌叛国之嫌,现下已在押送回京的路上。只是这天寒地冻的,徒步千里,人难免是要生病的……”
原本心如死灰的谢芷礼听完她这番话心中怒意骤起:“你!”
还未起身,谢芷兰身后就蹿出两道黑影,身形矫健,一左一右控制住她,谢芷礼动弹不得。
“我表兄驻守北境多年,对大孟忠心耿耿,尔等陷害忠良,不得好/死!”
谢芷礼仰头怒视罪魁祸首,双目通红。
谢芷兰看到她失控,心中顿觉满意许多,继续说道:“本宫可没有这样大的本事,姐姐还是亲自去问问陛下吧。陛下这么多年对于贺家的疑心一直未消。昭文太后在世时临朝多年,权势滔天,几乎要翻覆整个顾氏江山,你让陛下如何相信曾经的侯爷、如今的贺将军从未有谋反之心?”
谢芷兰俯下身逼近谢芷礼:“不过姐姐也不必担忧府上。贺将军事情一朝败露,父亲就给大夫人下了休书,我们宰相府和镇北侯府明明白白划清界限,父亲仍然是清清白白的国丈大人,丝毫不受影响。”
“要说大夫人不愧出身于侯府,性情刚烈。为了不连累宰相府,归家第二日便自缢在闺阁房梁,真真是让人敬佩。”
心中的恨意铺天盖地,几乎要将她吞没。谢芷礼忍不住的发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是使出浑身力气都无法挣脱开身边的人。
她平生第一次这么恨一个人。
谢芷礼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控制她的羽林军察觉到她不再激动,便放松了警惕。谢芷礼趁机挣脱,扑向谢芷兰。
羽林军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拉开了她,这次几乎是下了死手把她按倒在地。
谢芷兰措手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个巴掌。震惊之余大怒,几乎是嘶吼着指着谢芷礼:“把酒给本宫往下灌!”
谢芷礼被钳制着,宫女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浓重的酒气铺天盖地的袭来,嘴里的酒根本来不及咽下,犹如溺水一般呛的人上不来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的一切开始放慢,视线渐渐模糊。谢芷礼感觉到困住她的力量在慢慢变弱,但她浑身都没有力气,软绵绵的趴在地上。黑暗吞没前的最后一瞬,她听到禁内多年未响的暮鼓钟声响彻整座皇宫上方,一声一声传进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