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可能……”林放想了想:“因为明的反面是暗,所以暗的反面也是明吧。”
林筱哈哈大笑:“你是想说柳暗花明又一村吗?”
她现在会背的古诗还不到林放的一半,这一句林放去年就教过她了。
他们一路有说有笑,踩着狭窄的青草路一路到了田里。
林放抬头望夕阳:“都这个点,现在开始拔草,那不是要拔到天黑?”
“我们都习惯了。”林质说。
他和林双熟练的穿了长筒雨靴下田,嘱咐林放和林筱:“没有备你们的份,你们就在岸上自己玩会吧,天黑了你们就自己先回去,我们还不知道要拔到什么时候呢。”
林筱哪里坐得住,林放话音刚落,她就往田里跳了下来,扑通,只听一声水响,林筱正双脚站在泥土里,没心没肺的朝林质笑。
田里的泥土溅了她一身,林质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林筱一个回头,伸手把林放也拽了下来。
林放哪里见过这种泥土,又软又黏,好像一张嘴,将他们的双腿紧紧咬住,还站都站不稳,他只好双手紧紧的扶住林筱的胳膊。
“林筱,这土好像会咬人,你站稳了。”林放嘱咐林筱。
林筱站得稳当,双手扶着林放悠闲的看着他在摇晃。
她常年跑来田里等她阿妈一起回家,对付这田里的泥土早就驾轻就熟了。
“哈哈哈,林放,如果我放开手你会不会变成一个不倒翁。”
“别放别放。”林放说:“我们拉着手,好走一点。”
林筱只好一只手牵着林放,另一只手伸到田里拔草,拔了草就往岸上丢。
拔完的草如果不往岸上丢,没过几天它们就又长回地里去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林质他们家好像还没有要准备回去的意思,林质阿爸走回岸上,从背来的竹筐里取出煤油灯和手电筒。
他们将煤油灯放在草地上,将手电筒咬在嘴里,又回到田里。
草地和田地都在发着稀微的光,但那样的光在荒凉的,广阔无边的天际里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他们也是那微不足道里的一部分。
林放拉着林筱的手艰难的回到岸上,群野黑茫茫的一片,远方只能看见忽闪忽闪的手电筒发出来的亮光像个躺着的圆锥和从稻田里传过来的响不停的蛙鸣声。
大约七点多到八点的时候,岸上的灯突然亮了起来,高悬在路面的上空,像一轮又一轮的明月。
“看,林筱,那就是路灯。”林放激动得大喊。
那束陌生的光是突然照进来的,那束陌生的光照进来得恰是时候。
人生能有多少个刚刚好呢?碰到就已然是幸运。
林筱突然觉得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望着那照亮黑夜的光芒,轻声的叹道:“原来这就是路灯啊?真好看!”
路灯照得水渠里的水波光粼粼,他们看见青蛙跳出水面,趴着腿坐着,好似望着路灯出了神,它许也是第一次见这明晃晃的像圆月一样的小东西。
在田地里匍匐的身影不知何时都从青色的稻谷里冒了出来,原来在无尽的黑夜里,还有这么多的人还没未归家。
好像就连田地里的庄稼都兴奋,路灯像月光一样铺开的地方,它们在含笑招手。
一切突然都变得像一幅画一样,路灯在画的中心明亮。
林筱帮林质家干活的结束后,林质阿妈说:“小顽头。”
林双纠正她:“阿妈,不要叫小顽头,人家有名字的,要叫林筱。”
这句话,她以前总是听林放在说,后来这句话,她常听她的小伙伴们在讲。
他阿妈只好改口:“林筱,”初始还有些不自在:“一会去阿姨家,阿姨给你拿点酒糟和咸菜带回去,酒糟煮咸菜,可好吃了。”
林筱点头:“好。”
她最爱吃阿桂婶家的酒糟了,以前她阿妈还在帮人做农活的时候,也是阿桂婶家给的吃食最多。
他们跟在耕耘了一天的人们后面回去,看路灯照亮那些农民扎根在这一片田地的佝偻的背影在路灯下被拉直,也洗去他们这一天早出晚归的脚踩泥泞手动拔草的疲惫。
“这个路灯好像会带给人希望。”林筱说。
林筱阿爸刚从斗蛐蛐那边回来,见她阿妈出来打水,他对着竹子说:“那间大学校可真好看,高高大大的,像镶了金边一样。我还看见一个小男孩手里拿着五颜六色的笔坐在那里作画。”
他没有读过一天的书,没有识过一天的字他找不到很华丽的词来修饰刚才的所见所闻。
他很少在家,每次林放来的时候都不曾见到他,他也已经不记得林放的脸了,只知道他们家女儿从外边捡回来一个金龟婿。
他斜眼偷偷瞥了一眼林筱阿妈,见她冷漠着脸抬水进去,便将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接着编他的竹筐,日复一日。
林筱正趴在窗台上看远方的稻谷的个头,听见她阿爸的话,转身抱起放在椅子上的书包冲出门去。
这个点学校早就已经放学了,出门一定要背书包这件事情却变成了一种永远不会放学的习惯。
她跑向新学校,突然顿足在不远处,久久呆立在那里。
她抬头向上望去,新学校好像是屹立在天空里的城堡,它真的如她阿爸所说的那般,镶了金边,闪耀着令人震撼的光芒。
她看见林放正坐在建筑的正中央那里对着为它描画,高大的建筑衬得林放格外的小巧玲珑。
她抬起食指认真仔细地数了数,一共有六层,然后抱着书包跑向林放。
“林放。”她喊着林放的名字,跑到他身边坐下来,好奇的问他:“你在给新学校画画吗?”
“嗯。”林放点头。
林筱看见林放好看的侧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便不打算再打扰他。
她安静的在他的后面坐下,靠着他的背,拿出作文接着继续写。
林放坐直了身子,好让她靠得舒服一点。
老先生已经和他的二仙女见面了,林筱给他的二仙女安排了新的身份,是他小时候浇过水的一朵由二仙女偷偷下凡后贪玩变成的花,四舍五入,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像她和林放一样。
又过了一段时间,老先生突然告诉他们:“今天咱们搬新学校,都收拾收拾,出门排队,有序过去,旧课桌椅就都不要搬了,那里都有。”
他们知道,新学校搬课桌椅的时候,他们也在,有好多教室的课桌椅还都是他们负责陈列的。
课桌椅新新亮亮的,还有靠背,椅子的材质和林放家的差不多,老先生说:“桌椅都是由上好的黄花梨加工制造的。”
林质盯着他和林筱坐的那张桌子的桌面,看着上面用铅笔写下的一小行又一小行的字问:“真的不能把桌子也搬过去吗?”
“当然不能,有新桌椅诶。”林筱说,她正愉快的背起她的小书包,打算去找林放。
“可是你看,这上面还有我们俩上课偷偷写的字呢。”林质指给她看。
上面写的都是一些他们日常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老师今天没肯定没用梳子梳胡须,你看他的胡子都打结了。]
[借我橡皮擦。]
[借我铅笔。]
[你家母鸡下蛋了吗?]
[还没有。]
[你们看到第几集了?]
[写作业了吗?]
[不写,去钓鱼吗?]
林筱立马心领神会:“噢,你怕我们上课偷偷写小字条的事被老师发现对不对?没事,用橡皮擦擦掉就好啦。”
她放下书包拉开拉链取出笔盒拿出橡皮擦,动作一气呵成,手刚触碰到桌子,就被林质拦了下来。
“你干嘛?”林质问。
“擦桌子呀!”林筱回:“我把我们写的字擦掉,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小秘密了。”
“不用了。”林质说:“不用浪费橡皮擦,我不搬了。”
“你不怕被老师发现吗?”
“老师不会发现的。”林放指了指外面。
林筱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出去,教室外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辆高大的车。
“挖掘机马上要把教室推掉了。”林质放开林筱的手,低下头。
不知怎的,林筱望着那个高大的东西安静乖巧的停在那里,心底突然有些失落。
原来新生命的诞生意味着旧生命的凋零,以后除了他们,就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小村子里曾经有过几间破旧的小教室,容纳了他们快乐而不知所谓的童年,等到很久以后他们也没有了,就再也没有人会记得。
这一切,都在很平常日子的某一天里,很平常的发生着。
很多人是快乐的,面带着微笑奔向前方。
林筱站在门口回望过去的时光,惊觉有些岁月已经回不去了。
新教室有门牌号,他们是二年级一班,下一年级还没有新人,上一年级是比他们要早一些上学的朋友。
明明每个班级人数并不多的学生,却让这座沉寂而金碧辉煌的校园有了生机。
大家好像都很自觉的按原先的位置找座位,林筱只好也在原先的位置坐了下来,林放回头去找她,见她坐下了,他便也在原先的位置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