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
一切归于平静。
江鱼倏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车流稀疏的街道上,远处太阳已经露出微光,金色的,看起来就很暖和,抬手摸上旁边的公交站牌,手掌径直穿了过去,什么也碰不到。
——她又变回鬼了。
江鱼:“?”
远处的巨型LED屏幕上在播放广告,江鱼飘起来,凑近之后看清了日期,10月3日,她死后的第四天。
死亡是真实的死亡,那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幻梦?
江鱼心中隐隐不安,但她什么也做不了。
晨曦慢慢将天空擦亮,江鱼来到医院,如果她记得不错,今天是她火化入葬的日子。
四天前的那个晚上,9月29日的晚自习,她翻出教室外的栏杆,一跃而下,送往医院抢救无效宣告死亡,父母接到通知后赶往医院,与校方几番拉扯,利益旋斡,终于达成协议。
她被送进停尸房,住在小盒子里。
躯体辗转送到火葬场,江鱼跟在父母后面,仔细打量着他们,终于从两张平静到几乎没有波澜的脸上看出几分“隐而不发”的悲戚。
——如果没有主观臆测的成分。
火化的时候江鱼一直守着自己,穿过钢板的格挡靠在躯体旁边,看着它在火光中一点一点被火焰舔舐,变得焦黑,甚至发出“滋滋”的声响……
看着自己被烧成灰,好像,感觉挺不错的,她不存在了。
——如果没有那一盒子灰看着碍事。
简陋的葬礼上——
江鱼诧异地发现班主任冯志居然来了,更让她觉得诧异的是,杨舟也来了。
冯志和父亲说了什么江鱼没有仔细听,无非是一人说着节哀这样的废话,一人连声应是。
“江鱼的东西我拿走了。”口罩遮住杨舟大半张脸,江鱼只看得见他从男款挎包里拿出一大沓钱放到江牧手里。
“是是是,小鱼的墓地还多谢谢您。”江牧脸上挂着谄媚的笑,也不管杨舟是个后辈,点头哈腰,手掌摩挲着钱的厚度,伸手就递给了站在他身后的胡丽娟,“她的东西您要拿就拿,我们拿来也没什么用,麻烦您收拾一下。”
杨舟没有答话,连眼神也没有施舍一个给江牧,傲据地瞥了两眼墓碑便抬步离开。
江鱼愣在原地,风从身体里穿过,一种近乎窒息一般的绝望毫无理由地蔓延过来,将她溺毙其中。
生前历经种种,可从没有哪一刻让她觉得比现在更羞耻,更恶心,更恨不得生啖其肉。
最让她恶心的人居然也敢来染指她的身后事!伪装出这种好人的姿态,可她什么却也做不了!眼睁睁看着江牧收了钱!
——从来没有哪一刻,江鱼如此憎恨一个人。
忽然她又有些庆幸,庆幸这些天她没有时时刻刻跟着父母,所以只在自己的葬礼上得知杨舟所做的一切,要是目睹他如何从一开始就来插手她的身后事,江鱼怕自己会气得活过来。
可笑。
冯志也离开了。
江鱼还站在原地,江昊把碑前的花堆好,眼角还噙着泪,站起身问胡丽娟,“姐为什么要跳楼?”
“我怎么知道,她这个犟脑壳,有什么过不去的非要死。”胡丽娟一边说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现在街坊邻居的嘴可碎了,你倒是看看你的好女儿干的好事,我们待都待不下去!”
“还不是你惯的!老子在外面挣钱养家,你看看管的什么人!前18年花的钱全部打水漂了!”江牧嚷道,抬脚把碑前的花踢得凌乱。
“你看看你在干什么!才刚死四天,你也不怕她看到!”胡丽娟忙蹲下身把雏菊重新整理好。
“看到就看到,我是她老子,她还能怎么样?”江牧把一沓钱放进口袋,直接抬步往墓园外面走,江昊踌躇几秒后跟上江牧的脚步,胡丽娟也赶忙追上去。
“那个叫杨舟的出钱把这些事包圆了,分明就是对咱们家小鱼有意思,他家那么有钱,要是小鱼没死……”胡丽娟一边说一边面露惋惜。
“现在说这些有个屁用!”江牧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子,从里面抽出一支,点燃拿在手里。
“妈,你别乱说。”江昊打断胡丽娟的话。
“你懂什么?你姐要是嫁得好,多补贴家里,你的老婆本也不愁了。”
“现在还说个屁,人都死了。”江牧嘴里吞吐出烟雾。
“……”
江鱼跟在后面,听着一家人这么议论自己,远处太阳出来了,高高挂在天上,是炎热的十月,可她总觉得冷。
杨舟喜不喜欢她根本不重要,那种捕风捉影且荒谬至极的猜测;其他人怎么看她也不重要,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一家人怎么算计她也不重要了,什么彩礼嫁妆之类的……
反正她已经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