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下意识的反应,物理老师突然抬起大腿,踢了彭真一脚。他用的是脚踝。
看到老师对彭真这样,侯毅然也爆发了。他抬起脚,狠狠地踹向物理老师的膝盖,用的是脚底板。
物理老师尽管带着个啤酒肚,但还算反应敏捷,只见他整个人往旁边一让,躲开了侯毅然的这一击,但是裤子还是被他的脚底蹭到了一点点,留下了一块印迹。
物理老师当场愣住了。
我们所有人都在座位上冻住了。
物理老师的脸红到了耳朵根,握紧了拳头又松开,然后丢下两个男生,嘴里骂骂咧咧地冲回讲台,掳起书,瞪了侯毅然和彭真一眼,暴风般冲出了教室。
我们所有人继续呆在原地,不知道要干些什么,不知道还会发生些什么。
只见班主任陈老师一阵风似的从走廊上飘了进来。她让彭真回到原位,让我们开始自习,让侯毅然到走廊上去,然后退出了教室,走之前把门关上了。
全班又一齐转头注视着走廊的第一个窗子,在那里,侯毅然和陈老师的身影被竖着的窗棂切割成一条一条的。只见陈老师掰着手指头,嘴唇快速上下翻动着,可能是在历数这段时间以来侯毅然做过的那些令她生气的事情吧。
然后不知道侯毅然说了句什么,陈老师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只见侯毅然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然后冲进教室,捡起他的铁箍棒,拎起书包就走了。
只剩下那张桌子继续横在过道中间。
这时,彭真站了起来,走过去把侯毅然的桌子搬回原位,然后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那天以后,侯毅然再也没有在学校出现过。但是二(1)班班长的事迹很快传遍了学校,加上之前在篮球场上单挑几个混混时的表现,他渐渐成了二中学生眼中的英雄,老师眼中的问题学生。我们班也得了个“人才辈出”的诨号,一下子似乎成了个问题班级。
一看到他的空座位,我就想到他要留级的事情。当我们都要离开这里升上新的高中的时候,他将不得不留下来,独自面对一个没有我们的校园,重读一年他已经上过的课程。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他的手不能正常写字,仅仅只是因为他跟人比了一场不那么公平的球赛,仅仅只是因为他从篮框上跳下来的时候失去了平衡。是吗?
有时候我发现彭真也盯着那个空座位发愣,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那件事情之后的一天,中考前,我放学路过大庆网吧,发现门口停着侯毅然的自行车。我立马走了进去。
网吧里虽然光线昏暗,但是侯毅然并不难找到。右手打着石膏脖子上吊着绷带的就是他。我悄悄走到他身后,看到他正玩着一款多人同时在线的游戏。只见一片荒漠中,许多头上闪烁着千奇百怪的名字的玩家,挤在一面刻有甲虫的金色巨锣前。
静静看了一会儿,我发现侯毅然用左手熟练地操纵着键盘上的按键,好像少了一只右手对他打游戏没造成任何影响。
“单手打游戏不累么?”我问。
他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我的出现,也没有表现出被我的声音吓到的样子,说:“知道这是什么游戏么?”
“百人大战黄金甲虫?”
他轻声笑了两下,好久没听到他笑了,“这是魔兽世界。”
“虚拟世界的游戏就这么好玩么?”
“其他的游戏是游戏,魔兽世界不一样。这是个奇妙的平行世界。”
“你是不打算去学校了吗?”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如物理老师所说的那样打算留级了,但是我又不想说出留级这两个字。
他冷哼了一声说:“其他的学校是学校,二中不一样,那是个,”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敲了敲右手上的石膏说,“俺老孙鄙视的地方。”
“那你也不一定非要来网吧吧。”我环顾了下四周烟雾缭绕中那些染发纹身的少年们。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侯毅然到这里来还有别的什么目的,但这也只是一种微弱的直觉。我还有种直觉,那就是如果他长期待在这里,指不定哪天又会出事。
“不来这里怎么见得到你啊,难道去你家啊。”他语气轻快地说。
我一下子怔住了,在想有没有这种可能。
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马上说:“开玩笑的。”
就在我们说话的这当儿,我发现网吧里每进来一个人他都要抬起头看一眼。
“你来这里陈老师知道吗?”
一听到我说陈老师,他显得有些不耐烦,“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吧。马上要中考了,听说夏妍从初二暑假开始就在为进新八班补课了。你呢?不会让我失望吧?”
什么?新八班,是上次陶老师说的一中在筹备那个八班吗?初二的暑假就开始了?提前那么早?
一下子,我想起了许多小细节,比如夏妍的那本记着许多课外知识点的英语笔记,还有在被我发现之后慌慌张张的态度,还有她在元宵节那天晚上提到过自己在补课……一下子,我也似乎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误会我是故意设计了食物中毒这一出来影响她学习。
也许,在我们曾经看似亲密的友谊底下,一直潜流着升学竞争的压力。
“什么鬼破服务器,每次都卡得要死。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到安其拉开门。”侯毅然一推键盘,关机,拿起座椅上的书包就要走。一截铁棍从他的书包里露了出来。
“什么安其拉?开什么门?”我说。
他什么也没说,举起左手挥了挥,走了出去。
我后来还有几次在网吧门口看到过他的车,但是我没有再进去。
但是从某一天开始我就再也没有在网吧门口看到过他的车了。因为很快,大庆网吧也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