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狼星
那天他就在街对面走着,要不是他右手上标志性的石膏和绷带,我差点没认出来他。他的胡子长出来了,在嘴唇周围形成青色的一圈,头发蓬乱不堪。他走得很慢,像梦游一样,偶尔停下来抬头看着天空,好像在看有没有下雨。
看到他这样,我的心像被无数的针扎过。
我没有喊他,在下一个路口换条路走了。
回村过暑假的这天,我决定,骑自行车而不是乘车回去。
也许是我想尝试一下之前刘超和郭靖他们本来打算的回家方案,也许是我想做点不一样的事情,也许我只是为了对抗接下来漫长得好似无边无际的夏天。
没有暑假作业、没有课本、没有考试,也没有朋友,还好有一本《百年孤独》。
一路上太阳并不大,暖风轻轻吹拂脸颊,像轻柔的抚摸。一望无际的公路向前延伸仿佛永无尽头。等我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村口的时候,我的衣服已经从里到外全都汗湿了。
在村口,我遇到了郭叔叔。他比之前瘦了,感觉还矮了许多,正佝着背拄着拐杖往外走。
我打了声招呼,他点点头:“才女回来啦?”
就在我们即将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我:“你们那个大庆现在怎么样了?”
一道电流穿过我的身体。他是听说了什么吗?还是简单的问候而已?
我强抑住内心的翻涌,问他:“怎么想起来问他呀?”
“大庆是个好人哪!当时多亏了他帮忙,郭靖那小子的阴婚才能配得那么快。”
“什么意思?”我怎么也想不到庆哥跟这件事居然有关联。
“当时正好有个人家死了闺女,就是要价有点高。要不是大庆的那笔钱,还真要错过这个好机会了。你说赶得巧不巧?”
“庆哥给的钱让你去给郭靖配阴婚?”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就是那天我走的时候他非要塞钱给我,我想着后面也指不定哪儿需要用钱,就接下了。他不知道我拿去配阴婚了。”
“你拿庆哥给的钱去给郭靖配阴婚?”
郭叔定定地看了我两秒,也许是我的语气让他始料未及,产生了误会;也许是我的语言没能把意思说明白,让他暂时分辨不了这一句和上一句的区别;总之,在那短暂的沉默之中,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我的心头。我赶忙找个借口离开了。
尽管我骑了20多公里路的自行车,人已经累得快散架了,但是稍作休息之后我就去了茶园。我想让自己一刻不停地忙起来。
因为我害怕一停下来就会想起许多人和事,就不得不面对一些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这之后就是每天和爸爸、爷爷一起去采茶,晚上回来帮奶奶做饭。我的采茶技术越来越娴熟,已经渐渐快要赶上每天20斤的产能了。晚上回到家照例腰酸背痛,一觉黑甜,倒也有另一种轻松。
刘超一直不在家。他爸告诉我,自从过年他去上海他妈那儿之后就一直没回来,可能是打算长期在那边发展了。我觉得这也挺好。
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我妈还在上海和小舅开茶叶店,几乎大半年没有回来过。我学期末的时候得了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放学回家的路上一直拿在手上。当时刘超看到了,就说,他宁愿要妈妈,也不要奖状。
那时候他妈妈还没去上海打工,他和郭靖也还没被我收服。那天我经过他家门口,看到他爸爸在院子里喂着小鸡,他妈妈在洗衣服,就在他家院子外悄悄站了好一会儿。回家后我什么也没说。
后来,我妈回来了,他妈妈却去上海打工了,过年也很少回来。后来有一次,我还陪爸爸妈妈一起去他家。那次他妈好不容易回来了一趟,我一路上听着父母商量着怎么劝说刘超妈妈不要和他爸离婚,说现在孩子还小,让她再忍忍。后来,他们确实没离婚,但是从此刘超妈妈再也没回过村子。
采茶的时候,每次听到沙土路上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我都会不自觉地抬头看一下。每一次,不是运货的车就是路过的茶农。天边云卷云舒,不知道有没有一朵云在他的自在之中会想起我,想到他曾经在我的头顶上停留过片刻?
心绪难宁的晚上,我会坐在床上,进入《百年孤独》的世界。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那时的马孔多是一个二十户人家的村落,……”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一个位于南美洲的小村庄,连人名都和我平时熟悉的英语世界里的人名不太一样。很快,我就被那些既长又拗口还总是在代际之间重复的人名搞得晕头转向。我想,陈老师说得没错,这本书对于现在的我理解起来还是困难了些,但是对于催眠却是挺容易的。
有一天,那时候暑假已经过半了,沙土路上又响起了沙沙声。我头也没抬地继续采着茶叶。
眼前的茶枝晃动了几下,一只手伸到了我的面前,手心里是几瓣采好的茶叶。
我一抬头,竟然是彭真!
我惊讶地望着这位天外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