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墓地
我和对面的这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了句:“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突然想到,彭真的外婆就住在南湖。今天又是中秋节放假,估计他是去他外婆家的。
彭真关了电瓶车的电源,坐在车上,双脚在地上扒拉着,说:“我去我外婆家过节。你呢?”然后歪过头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我的脸,接着便像参禅顿悟了似地说:“第二次离家出走了?”
我在心里惊叹,为什么每次离家出走,都能遇见他?不过,这一次,他的突然出现,倒是让我有种吃了定心丸的感觉,起码不用一个人流落在这荒郊野外了。
“怎么会呢?我就是出来散散心,一会儿就回去了。”我也不知道我在嘴硬什么。难道我湿淋淋的衣服,凌乱的头发还有一无所有的样子还不够说明问题吗?也许就像五月天那首歌唱的那样,这就是我骄傲的倔强吧。
“那梅大侠这风雨兼程地是要去哪儿呀?”他笑笑地看着我说。
我看了看前面,公路继续往前延伸着似乎永无止境,湖面连个影儿都见不到,而我已经是又累又饿,天又要黑了,于是便说:“你之前不是邀请我来南湖吗?我这次就是要去湖边。要不你带我过去吧?”
我本来以为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没想到他却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说:“我可不敢!要是别人知道了说我拐卖未成年少女怎么办?我可担不起这个罪名。而且,今晚我爸也会过来。”
“你爸也会来?”我想,怎么又有他爸。上一次离家出走,也遇到了他爸。
“今天中秋节嘛,我们每年中秋节都去我外婆家过。”
我叹了口气,看来今晚还是得露宿野外了。
彭真的表情突然警惕起来,问我:“你去湖边干什么?”
看他那紧张的样子,我挺想笑的。但是我已经没力气笑了。我说:“你别紧张。我就是想去旁边的那个南山公墓看看。”
他想了想说:“是去看郭靖吗?”
看来他还不知道郭靖草草下葬的事情。我摇了摇头:“他连个正经的坟墓都没有,被他爸找个地方随便埋了。”我不想说他爸还花了一大笔钱给他配了个阴婚。
“怎么会这样?”彭真诧异地说。
“因为他不是寿终正寝的人,按我们那儿老一辈的规矩,不能入祖坟,不然会坏了祖上的风水。”说完这句话,我突然明白了之前在和郭靖爸爸说起墓地的事情的时候,我脑中的那道黑色闪电意味着什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深吸了一口气。
“那你去墓地干嘛?你家有谁埋在那里吗?”彭真说。
我知道他肯定在想,庆哥的骨灰当时被季姐带走了,我们认识的人里边没有人埋在那边了。所以一定是我家里的什么人。
一轮落日此时像红心鸭蛋一样低低地挂在天边。一群白色的归鸟飞过我们的头顶,停落在茶田间一丛树梢上。大地的热量正渐渐消散,凉意一点点爬进皮肤里。
我沉默了一会儿。
“上来吧!”彭真停下来,朝车后座扬了扬头。
我困惑又略带欣喜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再不快点天就黑了!天黑了你还到墓地去干什么?盗墓啊?”他说。
我兴奋地跳上后座。刚坐上去,他就猛地发动车子,载着我飞驰起来。我被惯性带着往后一倒,就在快要失去平衡的时候,在慌乱间抓住了他的衣服。
“你能不能文明驾驶啊!”我说。
彭真哈哈大笑:“文明?闻茗就在我车上啊!”
车子无声地行驶在乡间公路上,两边的茶园像绿色的波涛连绵起伏。我从没在我们村子以外的地方看到过这么大片的茶园,突然生出一种亲切感。
同时,我的心中还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来。在当时我还不能明确地描述出这种感觉,直到后来的某一天,相似的场景再一次发生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风吹得我有一点冷,但是落日正好照在我的脸上,一路追着我送来光和暖,感觉我们就像一直行驶在这束光里似的。雨后的天空明静高远,要是我们能一直这样开下去该多好,没有考试,没有学校,没有老师,也没有家长……
“到了。”一个急刹,我整个人又是往前一冲,差点撞到他的肩膀上。
我刚想要发火,却被眼前的景色惊得呆住了。
只见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一眼望不到头的南湖烟波浩渺,发出均匀有力的呼吸。风吹皱湖面,把落日的倒影揉碎,撒下满湖的碎金子,正是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碎石沙滩上停着几辆车,三三两两的情侣散落湖边,有的手牵着手站在高处凝视着湖面,有的相互依偎着坐在河滩的石块上。在天地的大音希声中,我和彭真静静地伫立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