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是我妈让你这么说的么?”
她一怔,说:“是我自己要说的。今天也是我自己要来找你的。姑妈她不知道我现在人在鹿溪。”
“真的只有学习这一条路么?”我说。难道只有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地走出这里吗?
表姐可能明白我指的是什么,就说:“别让男人影响你。我不允许你因为哪个男人而葬送了自己光明的前途。”
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像我妈?我苦涩地笑了下,同时也有点明白了老妈当初为什么会对彭真那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了。
表姐可能觉得我是在笑她,就说:“你不要笑!我现在就是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习。如果时间能重来的话,我也想体验一把当全班第一的感受。”
全班第一?我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默默夹起火锅里的烫菜,“那感觉确实很爽。”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有时候都想成为另外一个人,都在羡慕别人的生活。可我们往往只看到了别人光鲜亮丽的一面,或者说只看到了我们自己想要拥有的那一面,却看不到那背后的黑暗与孤独。
就像前阵子跳河的那个八班的班长。就像曾经我眼中的郭靖靖。就像表姐眼中的我。
表姐把漏勺里烫好的牛肉放进我碗里,“答应我,好好学习。连我的那份也一起学了!”
“我不!这是你自己的事。请你对你自己负责。”我没好气地说。
表姐叹了口气:“从小舅放弃我的那一天起,我就放弃我自己了。”
“什么?小舅放弃你?”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个表姐突然到来又突然离去的暑假,同时在回忆里快速检索着到底是什么事会让她觉得小舅放弃她了。
其实我们家和表姐家本来一直都没怎么联系。外公去世后,大舅因为和外公住得近,迅速地把外公的房子卖了,还把所有的财产都据为己有。小舅一气之下和大舅断绝了来往。那年暑假,大舅和大舅妈去上海打工,表姐没人带,我妈就把她接到我们家来过暑假。
但是暑假才过了一半,表姐就哭着吵着要回去。小舅和我妈没办法,就把表姐送去了她小姨家。
从那以后,每年暑假我妈都邀请表姐来玩,但是她再也没来过。
难道是那个原因?我说:“当初是你自己坚持要回家的,小舅那是尊重你的意愿。”
表姐大声说:“我要走,他想都没想就让我走了!我们都答不上来题,为什么只罚你一个?从始至终他都对我不上心,他就没想过好好地教我!”
“你搞错了吧?小舅不罚你那是因为疼你爱你!我当时还觉得他偏心呢!凭什么你总是被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而我就要被罚抄罚站?”
“哼,”表姐冷笑一声,用一种似乎把我看穿了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你还年轻,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
我讨厌她的这种表情,还有她说话的语气。“别以为只比我大了两三岁就可以教训我了,就比我更懂什么是爱了。”
不就是恋爱经验比我丰富嘛!我想,但是也用不着表现得好像自己已经阅尽沧桑、可以在我面前倚老卖老的程度吧。
但是我更多的可能是对我自己生气。难道真的是因为年龄?为什么我总是会遇到一些超出我年龄理解范围的事情,就因为我小学时跳了一级?还是因为我天生资质愚钝?
可是我记得舅舅在那个暑假曾说过,我是他见过的最有天分同时又最勤奋的孩子。
但是,确实,从那之后,好像就再也没人这么说过我了。相反,我还总是在一些微妙的时刻发现,我好像确实有些地方要比我的同级生们迟钝。
“说起小舅,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小舅的坟在什么地方?我听说你上次又去了南山公墓。”表姐突然说。
“是不是找个乱葬岗随便埋了?”我说。
她惊讶地说:“你已经知道了?”
“猜到的。”就是那天,当郭靖爸爸说起郭靖是如何“安葬”的时候,我脑中那道黑色的闪电隐隐约约告诉我的。因为小舅是自杀,不算寿终正寝,按照同样的风俗,应该也是和郭靖一样的处理。
只不过当时的我还不相信,或者说不能接受。直到后来,我和彭真找遍了南山公墓也没有发现小舅的坟墓,才基本上确信了这一点。
“你知道吗?我从小就不喜欢你。”表姐突然说,“因为,你是被命运偏爱的那个。”
我不解地看着她。被命运偏爱的那个?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这听上去像是一种讽刺。
“至少你比我聪明,而且也真心喜欢学习。这样的你就应该凭自己的实力,考上个好大学,然后光明正大地离开这里。”
“你要是现在努力,也还来得及,还有一年多呢。”我说。现在看来,一年多的时间好像又挺充裕的。总之,足够一个想要努力的人迎头赶上了。
表姐摇摇头,“来不及了。”
我没有再追问为什么,也不再想什么理由来劝服她。
有时候,你能明确地感知到,事情已经过了那个时刻,就是他们还在犹豫还在做决定的那个时刻。我知道,表姐今天来,是来通知我她要离开,而不是来和我商量要不要继续念书的。
我问表姐:“你去了广州之后还打算回来吗?”
“你如果考上了名牌大学,不是如果,是一定,你一定会考上的,到时候我就回来喝你的喜酒。”
我点点头,喝了一口火锅里的热汤。不知道为什么,火锅店里开着暖气,我也吃了半天热气腾腾的火锅,但还是觉得冷。
可能是刚才外面的那阵大雪也下进了我的心里,把我的心都凉透了。
当“姐夫”的车在我家门口停下的时候,这一次,我抓住机会,对表姐说:“进去坐坐吗?”
表姐看了眼店里,老妈正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大概又是在记账。
“我就不进去了,”表姐说着从副驾驶座上伸出手来握住了我的,“好好学习。还有,和姑妈要好好沟通。她这一辈子都是为了你……”说完,对我摆摆手。
我下了车,看着那个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姓什么的男人载着表姐在大雪纷飞中离去,心想,是的,学习。这大概是目前我唯一能控制的事了。
人们常说越努力越幸运。努力学习了一阵子之后,高二下学期的期中考试,我从全班第一变成了全班第三。
第二名是夏妍。
全班第一,也是文科的全年级第一,是郭靖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