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打暗房里出来,二人皆被雨后清透的天光刺痛了双目,索性垂首闭上眼睛缓了会儿。再睁眼时,便瞧见刑部侧墙处垂下几簇迎春花,被雨水揉虐几日,跌落满地金黄。墙根处乱草层生,浅浅积了几汪水,花瓣儿掉在里面,已然被洇透了。
许泱神色一恍,想起晏同叔的一句词来:落花风雨更伤春。
确实呵。
韶光憔悴,又一年晚春已至。而离故人逝去,竟也有四年之久了。
她别过脸去,垂在身侧的手捏了捏自己的云灰襕衫,压下眼底一片酸涩。
举步转过这一隅,便又回到来时走过的廊庑。好巧不巧,几乘官轿此时正在刑部大门前依次落下,须臾间四位服紫佩金的老者便依次入了衙署。
其中年纪较长的一位许泱认得,正是御史台的主官——御史中丞史如鉴。他表字明照,与李谷为是同年,又是至交,是以许泱曾在太学内见过他几回。
想来另外三位便分别是刑部尚书与刑部左右侍郎了。
陆斯闲压着嗓音,低低笑了一声:“有没有一种做坏事被捉个正着的感觉?”
许泱面无表情道:“你做的。”
见到在廊庑下站班子一样立着的二人,四只紫皮老茄子皆是一怔。刑部尚书石鸣玉顿感不妙,当下便沉了脸色:“这是在做什么?”
陆斯闲与许泱上前一步,齐齐行了礼。
见身旁之人赖着不欲开口,许泱沉默地瞥了他一眼,便回道:“回官人的话,适才小侯爷将学生带至一间暗房中,说是先行审问。”
“先行审问?”石鸣玉的怒气立刻登上了脸。
果真没做什么好事!这浑小子平日里无风也起浪便算了,当下御史台的这位可是在一旁看着呢!
御史台是做什么的?纠弹百官,肃正纲纪。
这不是让人捉了个正着么?不仅使得刑部在御史台面前丢面儿,还显得自己这个刑部尚书对下管理不力似的,被参上一本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瞪起一双鱼泡眼,斥道,“陆云野,你入刑部也有半年,到头来竟连刑部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么!”
陆斯闲脸上却丝毫不见愧色,悠悠开了口:“刑部审案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则,那就是不可偏听偏信。石尚书,您只听这小子的话就来斥责我,也不合适罢?”
石鸣玉怫然道:“你是说他诬你了?”
陆斯闲嘴角一扯,道:“噢,那倒没有。”
石鸣玉顿时脸黑似锅底。
此子当真是三天不骂,他就提衿甩褂!当初他在大理寺任正八品大理寺丞时,就已经有“招猫逗狗、拂草折柳”的恶名在外,惹得大理寺卿孟老头子的脸色是一天比一天难看。石鸣玉见状不禁嘿嘿地讥笑几声,却不成想,笑这几下便把自己积年的功德笑没了,直接把这尊大佛给笑来了。
只怪这陆斯闲作的孽是小小的,立的功却是大大的。入职大理寺短短一年半的时间,便先后告破明州私盐案、信州铜钱私铸案与清积寺藏尸案三桩特大案件,顺利擢升,从正八品至从六品,直直跨了三阶。
怎么,作小小的孽便没人管么?
这才是最令人无语凝噎之处。负责考核官员的吏部跟陆斯闲亲娘家似的,向来对此等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揭过就揭过了。而负责监察百官的御史台也愁得很,难道又要把大理寺丞与大理寺卿拌了几句嘴这样的事形成奏表,呈到官家的皇案上去么?其实也不是不行,不敬自己的上官便是不敬礼法,要罚也是能罚的,主要是每次惩罚也都是罚他些俸禄了事,实在无趣得紧。长此以往,御史台的那些个侍御史们都懒得弹他。
总之,陆斯闲升调刑部那日,大理寺卿孟有望的脸都快笑烂了。正所谓“风水轮流转”,此子终于霍霍完大理寺去要霍霍刑部啦!
怎么不是天大的喜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