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下着,年年如此;
种花的人却早就不在。四季轮转,檐下也只剩一人听雨。
“听说了吗?近日宣州暴雨倾盆,连下数日,泥石流埋了好些过路人!圣元五年流放儋州的那一批罪臣家眷,一行上百人,全没了!”
“啧啧。诶,苏翰林的家眷好像也在里面!”
暗无天日的囚室里,苏晚蓦地睁开眼,一双星目刹那间布满血丝。他疯了一样爬到栏杆边,声音颤抖着一遍遍跟狱卒确认……最后缩到角落,哭了一天一夜,眼泪流干,血也冷了。
从那时候起他就开始等死,等十年后出去,找到苏残雪埋骨的山,也把自己埋在那。
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宣州阴雨连绵数日,雨声江声皆汹涌,一如当年。
苏晚双目紧闭,心痛如绞,快被回忆压得喘不过气。这是他第无数次经历这种痛苦——生的痛苦。同样的痛,将来还要经历无数次。
冷狱十年,落下一身病症,出来后也日夜颠倒,饮酒不断,连年咳血——就算最初秦漠歪打正着,暂断他一时死念,这副躯体本来也必定是早夭之身。
——如今却奇迹般痊愈了!
多么可笑。
老天先送他一位举世无双的深爱之人,又赏他一段世人艳羡的青云坦途——但是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到头来,不过是一遍遍告诫他:我命不由我,死生不由己。
江水滔滔。隔岸青山相对,山下便是当年苏残雪的流放之途。
苏晚凝视着此间山水,恍然不知身在何方。
伴着雨声,屋内的慕容清早已趴在案几上睡熟,甚至响起了轻轻细细的鼾声。
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白鹭寺的钟声自江心飘来,方叫有人如梦初醒。苏晚起身去灶房做饭。
待饭菜烧好,他懒得叫,直接将慕容清拖走,生生吓得她梦里以为自己被歹人推下悬崖摔死。幸而她脾气好,还能识几分脸色,便也学苏晚一言不发,只乖乖跟着去吃饭。
在阴雨连绵的天气,人总是容易心情不好,这尤其适用于苏晚,却不太适用于慕容清。天气的多变在她强大的内心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这种死气沉沉的氛围实在让她不适。为缓和气氛,她稍加思索,主动抛出话头:
“苏先生的莲花养得着实不错,雨后看去更加清丽了!”
……
精准踩雷。
苏晚斜了她一眼,并未回应。只是吃饭夹菜的速度好像变慢了一点,呼吸加重了一点。更加沉闷。
见对方不做反应,慕容清以为是自己说的太无聊了,又思索一番,自信想了个能转移对面人注意力的话题:
“前些日子,我在茶馆听得几个读书人模样的青年谈论,说什么‘浮云蔽白日’之类,其中一位更是满脸忧愁,说宁学先人遁迹山中避世,也不能忍受自己高洁的志向被玷污。我听了却不以为然——若是心志足够坚定,坦坦荡荡,何须避世?”
苏晚不言。她来了点兴致,接着道:
“所谓‘心远地自偏’,不正是如此。不知苏先生如何看?”
苏晚终于忍不住了,咀嚼完嘴里那口饭,往桌上重重一拍筷子,扔下一句——
“问君何能尔?”
拂袖离去。
一支猝不及防的冷箭,打得这姑娘措手不及。
慕容清的确识得几分脸色——可惜不多,只一二分,仅能应付一般人和一般场合。
她在原地木了几秒,撇撇嘴,只觉无语——这厮本是个怪人,此时陷在谁也看不透的怪情绪里,谁招惹谁倒霉!
人既走了,也该认真吃饭了。慕容清拿起筷子,却瞬间陷入了比方才更为茫然的境地。好好一张桌案,有荤有素三个菜,她却不知从何下筷——
青椒炒肉,红辣椒炒藕尖,青椒煎块。
按惯例苏晚会炒一个不放辣子的菜给她,但这一顿却没有。其实原因很简单:他忘了。直到做饭的时候他精神都有些恍惚。
但无论如何,慕容清的的确确是遭了殃。
……
小姑娘紧抿嘴唇,只觉光看着这些张扬的大红大绿对她而言都是一种深深的伤害。于是闭上眼,胡扒一通米饭后就恨恨离席。
肚子没填饱——活着最最重要的任务,今天却没完成,算是白活一天。她嘴里苦涩,心中也苦涩,想哭又哭不出来。
苏晚此人,自己不好过还牵连别人!这般心事重重,写的话本却都讲尽世俗之乐。如此割裂,多少令人胆战心惊。
由于没吃饱,精神不足,今晚慕容清只翻了两页《太平医话》就草草睡下了。
之前她虽不疑叶赏心救苏晚时的江湖神丹之说,但一直耿耿于怀当时自己的无能,这些日子避雨不出,更是勤翻医书,只求下次不要再那般无力。
雨势减弱,到夜半便停了,天边甚至浮现出薄薄的月影和几颗星子。
慕容清终是为腹中饥饿辗转难眠,遂披上外衣,想去院外摘几个路旁树上的李子来吃。不料却见苏晚那边窗户大开,异乎寻常——
【本章完】